华禹往事书之结梦梁

　　微风拂过顾长亭额前的碎发，像是母亲的手将他从梦中唤醒。风里带着淡淡的甜香，像是兰花的，又像是春桃的。

　　顾长亭直起身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先生罚他抄写《华禹往事录》，他抄着抄着犯了春乏，便伏在案上睡着了。

　　这是浣花城的春天，阳光都是懒洋洋的，温柔地拂过他的眉眼发梢，透过叶底被染得翡翠通透的光线，呈柱状洒入书房，被窗棂分割成小块，像是诉说着呢喃往事的精灵。

　　顾长亭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这个时辰他也饿了，趁着先生还在小憩，正好去找点儿吃的。

　　顾长亭是青石门这一辈弟子之中最为拔尖的存在，但先生总数落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老成，失了少年心性，顾长亭对此不置可否。其实他并不是老成，只是父母忙于工事，需照顾家里弟妹，他作为长兄比其余同龄人要懂事些罢了。

　　厨房里空空荡荡的，这会儿烧饭的婶子估计也是去遗墨那边买蔬肉去了。顾长亭掀开笼屉的一侧，刚好可以伸手进去，里面的包子还是热的，大概是婶子专门为他们这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留的。

　　顾长亭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随意捡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蹑手蹑脚地躲到灶台后头大口吃起来。

　　包子还没吃完，厨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顾长亭心里一紧，躲到灶台下大气也不敢出，不会是被先生发现自己偷懒了吧？先生对他向来严格，被逮到了不知又是什么惩罚。

　　“长亭，是我。”正当顾长亭不知该如何的时候，那进来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顾长亭自觉应该是没听过这声音的，但却又觉得异常熟悉，似乎曾在何处听过一般。

　　顾长亭探出头去看，那人一袭白衣，腰间别一支翠绿短笛，站在门口向着他笑。顾长亭皱眉，一个本来应该是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清若，你为何会在这里？”

　　顾长亭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认识这个陌生人，但似乎又与他很是熟稔，依稀记得他们曾在一起烹雪煨酒，畅谈古今。

　　“长亭，我是来救你的，你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里。”白衣人微笑道，“此刻我们本应在岚烟阁煮茶聊天的。”

　　顾长亭愣了愣，脑海里窜出了一些破碎模糊的画面，烛灯、营帐、明月、小雪、茶烟，还有一张奇异的棋盘，可是他又记得此刻他应该是在青石门，先生让他抄写书册。

　　顾长亭皱眉，随即摇了摇头：“不对，我们被困在什么梦里，眼下我就是在青石门随先生学习的。”

　　白衣人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道：“这是你的梦境，你自己是看不清的，你觉得是真的的事情场景，却都是假的。”顿了顿，“你已是殇帝麾下第一大将，战功显赫，此刻又怎会在此读书习武？”

　　顾长亭被他说得有些糊涂了，他说的那些事他依稀有些印象，却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对他来说的确更像是梦里的场景一样。

　　“若是以后你觉着记忆出现了紊乱，或者发生了反常之事，你便使用这星罗盘，记住，在梦境里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是现实中最信任之人也不行。”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不知何时曾听某人说过的一句话，顾长亭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却觉得那星罗盘应该是在自己身上的，他抬头警觉地瞧了那白衣人一眼，或许他在某时确实认识此人，但此刻却下意识地觉着不该相信这个人。

　　顾长亭略一皱眉，也不再多想什么，只顾着往外头跑去，错身躲开白衣人，跑出了厨房后回头看到那白衣人未曾追上来，他一路穿过月亮门跑到平时练功的后院，才喘着气扶着石桌停下来。

　　那白衣人当真是没有跟上来，顾长亭渐渐平复了呼吸之后，伸手入怀中，与破碎记忆中的场景一般，果然掏出了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造型古朴精致很是好看，木雕的六面镂花各具特色，他拿着小盒子左看右看，却愣是没瞧出个名堂来。

　　折腾了半晌，顾长亭将木盒放到石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造型奇特的棋子。他依稀记得这是叫作星罗棋的，但具体如何使用却实在想不起。

　　顾长亭索性一屁股坐到石凳子上，看着桌案上的器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个从不相识的人胡乱说了一通，他便信以为真了，先生让自己抄的书可还剩下一大半呢。他正准备起身回书房去，却又瞧见了那个白衣人。

　　“你想使用那副星罗棋吗？”这次白衣人腰间少了一支短笛，一袭白衣清隽脱尘，顾长亭只觉着比先前见着他要熟悉亲切了不少，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那种戒备也是消失不见。

　　“你用拇指敲击它顶部略微凹陷处，便可以打开。”白衣人笑了笑，说道。顾长亭不疑有它，按照他所说的方式扣指轻敲，那盒子不知被触动了哪处机括，竟层叠展开铺陈于石桌之上，变成了一副纵横交错的棋盘。

　　“现下按照你记得的方法试试。”白衣人双手笼于袖间，淡然立于一处，却出尘遗世的如同一只野鹤。

　　顾长亭点点头，拿起那枚星罗棋，轻抿嘴唇犹豫了一瞬，心中似乎有所顾虑，但最后还是将棋子扔到了棋盘中央。

　　但记忆中的棋子悬浮于棋盘之上的场景却并未出现，棋子径直落入了棋盘中间，滚动了几下，便静止不动了。顾长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他真的是在梦中吗？他记得有人跟他说过，若是棋子未悬浮，便是困在了最深的梦境之中，想要脱出也是无计可施。

　　顾长亭转头看向那个白衣人，想问问他接下来该如何？但见他双眼平视着前方一处，似乎是嘲讽地笑了笑，轻声道：“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顾长亭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同何人说话，竹林中却突然走出一人，白衣黑发，腰间别一支短笛，竟与那白衣人长相身形皆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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