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瞭望者们

　　帝国风暴港，庆功晚会前夕。泊松·莱莫撇下被爆成土黄色的湼墨亚，回来换一趟衣服的功夫，一众追讨授勋仪式的帝国兵士将他堵在了休息室门口。
　　莱莫只好一再重申：“仪式会有的！元帅亲自授勋也是会有的！”

　　隔壁高级军官休息室，一个穿便装的陌生面孔走出来。
　　那人在听到“元帅”称谓时，回头看了一眼。丝毫没有救莱莫于危难的觉悟，错着步子往地下大礼堂去了。
　　大礼堂空间有限，在一次次被远道而来的军属、准军属们占据之后，风暴港驻军发起一项“关爱单身狗”公益行动：
　　热切盼望贤伉俪们秉持“爱情不能分享，甜蜜无需扩散”原则——务必不要在大礼堂之外的空间肆意秀恩爱。
　　此项公益活动不仅有助于促进风暴港军事保密条例的执行，同时受到当时还身为单身汪的库施·奥西里斯大力支持……渐成风暴港驻军不成文的惯例之一。

　　而帝国军元帅齐安诺·范亨索伦，一度拯救了半个银河系的男人！
　　他其实是个鳏夫。
　　自其妻子亡故之后，怦然心动的功能就犹如荣誉双头鹰旗舰“奥德修斯”上的语音发声器：虽未卸除，却也似乎不再值得动用。

　　大礼堂角落中，病历表被薛名杭随手垫在餐盘下面，她站起身来，以剥洋葱一样粗鲁的手法将身上的白大褂撸下来。
　　扣子没解，便于餐后再原封不动地套回去。
　　她面前刚被一堆病例占据的桌位空了出来。这角落里唯一的空位前，站着一手菠萝包一手气泡水的男人。
　　刚端起的餐盘又被放下了。
　　作为风暴港地面医疗署的实习医师，薛名杭泄气地抖抖餐盘下的病例表，“你是哪科的病人？报一下职务、军衔、部队番号。”

　　帝国元帅齐安诺·范亨索伦：？
　　“我不是……”齐安诺露出小臂上腕表式火焰纹的空间机甲收纳环，问：“您旁边的座位有人吗？”
　　薛名杭“哦”一声，迅速将一堆病例卷进帆布手袋中，又将手袋塞在座位后面，“坐。”
　　命令般简短的语言更容易被帝国元帅的大脑接收到，然而他放下菠萝包和气泡水，回去餐台接了杯果汁。
　　薛名杭临时职业病发作，不满地将那块菠萝包一拆两半——这个包包，它连夹心都没有。
　　帝国元帅端着果汁摆在薛名杭的餐盘卡位上，“谢谢。”他道。
　　薛名杭诧异地看向明显冒着热气的果汁杯，默默给出一个“你是不是傻”的怜悯眼神。
　　菠萝包被无情压扁塞进桌下的垃圾粉碎器，半沓病历表摔在帝国元帅齐安诺面前。
　　“从病因、病程开始看。”薛名杭道：“他们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是，战争结束了……你以为活着回来就是胜利吗？多少身心慢性病外加战争伤害后遗症！”
　　薛名杭走出两步，转身扔过来一只铅笔，“看完划重点。”
　　帝国元帅：……习惯性翻开文件第一页，并差一点在最后一页右下角签名。

　　在琳琅满目的庆功会餐台转一圈，端着两份标准营养套餐回来的薛名杭——
　　她将餐盘放在齐安诺的位置，腾出手按下挂在耳廓边缘不断闪烁的个人通讯终端。

　　“我是冉茵。”经过加密处理的声音被削减音阶，听起来像是粗野狂放、长期吸电子烟的喑哑男声。
　　“什么事？”薛名杭上下眼睫一碰，低声问道。
　　“听着，我知道你已经从联盟情报部‘退休’了。”
　　冉茵似乎是在不停动作，耳机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吸气声。“但是他们三个月前……从我这儿提走了一支新型毒剂‘Jupiter’，预备用来暗杀联盟政务官法恩·夏格朗，这件事你也是知情的。”
　　薛名杭食指扣着纤细的蜂窝状耳蜗传声器，道：“对，我知道。”

　　“那帮蠢货！他们误杀了十一舰队谢普澜舰长！！”冉茵说话大喘气：“简直是疯了……”
　　“联盟还打算将这件事栽赃给帝国，他们正追着一艘帝国运输舰打|炮！知道那艘运输舰里装着谁吗？”
　　“谁？”薛名杭紧张地看着对面一本正经抓勺子扒饭的男人，尽力使声线平稳。
　　“我也不知道！我刚从那片星域逃出来，还被关在一个漏气的逃生舱里！”
　　“但是！”冉茵被接连严重脱轨的事态折磨到神经崩溃：“救援那艘运输舰的是一台帝国机甲，而且是前任帝国皇帝的专属机甲——铁骑！”
　　“你还在风暴港？南十字帝国他们那个‘铁骑狂王’不是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

　　薛名杭对面，帝国元帅腕表状的贝努鸟手环也震动了下，自动打开声音范围滤除：“元帅，海因兹皇帝陛下专属生物机甲‘铁骑’剥离航舰本体，独立开机。”
　　“目前正从联盟NGC7023星域发回通信请求，是否接入。”
　　齐安诺调出终端显示屏点“允许”。
　　“齐安诺元帅，本机在附近星域侦测到最高级别紧急救援信号。”
　　猝不及防地，一张档案照片被贴到贝努鸟的弧形光屏上：“信号源指向一艘帝国运输舰，该舰已被本机救援，舰载人员库施·奥西里斯少校，正在接受紧急治疗。”
　　看着光屏上的照片，齐安诺神色微动。
　　“齐安诺元帅。”然而紧接着，铁骑以疑问的语气，缓缓道来：“海因兹曾说过，世界上从未有过两片脉络相同的绿叶，偌大银河系内外，每个人类亦皆具有各自迥异的灵魂。”

　　“经探查，这位库施少校，却有着与海因兹皇帝陛下同样的灵魂波动。”
　　帝国元帅诧异：“什么意思？”
　　“他们的精神力初始数值完全一致，而在DNA 序列上却互不相关。”
　　“而且在他的记忆中，也并没有过我存在过的痕迹。”
　　齐安诺从一介仿生智能忽高忽低的询问声中……听出了些许俏似人类的情绪起伏，铁骑问道：“库施·奥西里斯少校，与帝国皇帝陛下，是同一个人吗？”
　　“不。”齐安诺否认：“这种相同的初始精神力，是采用帝国最先进生物技术，将陛下的精神图谱在库施少校的脑域进行显性表达造成的。”
　　齐安诺对通讯中的铁骑解释道：“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在科学领域诞生过许多项划时代的研究成果——”
　　“时至今日，一个人的精神与思想已经不再是不可复制的唯一，区分两个灵魂差异性的标准，除了可以量化的精神力本身……还有更为复杂的记忆和情感。”

　　“情感？”铁骑问道。
　　“铁骑，”齐安诺反问：“既然库施少校的精神力波动表现地同皇帝陛下完全一致，你是否愿意对库施少校开放驾驶权限？”
　　“我的核心线程与行为修正程序匹配到海因兹本人。在我的主脑被格式化清理之前，暂时不会考虑接受除海因兹皇帝陛下以外的任何驾驶者。”
　　齐安诺沉吟道：“这种‘无法接受’就是情感的一种。”
　　“恕我冒昧，”铁骑反手就是一刀，一个有些悲伤的例证被列举出来：“元帅夫人逝去之后，您始终与其他人类保持距离，拒绝一切亲密关系的建立，我也能够理解，这是一种‘无法接受’的情感。”
　　“然而，您之外的人类中，也有一部分在没有失去伴侣的情况下仍旧选择了……”铁骑从数据库中调出一个相对不常用的生活名词：“选择‘分手’。”
　　“这是情感中的哪一种？”
　　帝国元帅一时语塞。
　　“类似于人工智能被格式化，分手之后，以前的情感等同于冗余数据，被统统作废。”
　　铁骑似懂非懂，但出于礼貌，还是对齐安诺所身处的“人类”这个奇特的群体表达了深切同情：
　　据统计，人类格式化频率还是很高的。

　　“元帅！”另一个稍清冽的声音切入对话，铁骑作为一台外形酷似双头鹰的猛禽机甲，在设计之初被天才地、并行搭载了两套相互独立的人工智能系统。
　　“经确认，两个宇宙时前，联盟第十一舰队所属机舰一体装甲机——‘陵光’，从NGC7023星空门回降伊什塔尔堡。”
　　帝国元帅齐安诺右眼一跳，“陵光的驾驶员呢？”
　　“很遗憾，无法追踪。陵光已进入待机状态，据此推测，驾驶员已无生命迹象。”
　　“在此前被救援的帝国运输舰中，监测到与陵光通讯的记录。”铁骑中的另一套人工智能系统补充道：“我们已携库施·奥西里斯少校抵达风暴港，请您开放安全通行声明。”

　　大礼堂一角，虽短暂相遇但彼此互不相识的两人，先后极力镇定地挂断了各自的通讯终端。

　　前合众星系联盟情报部“王牌间谍”薛名杭敏锐地发觉：眼前这个男人面目有些熟悉，又十分违和：他长了一张过分年轻的、与自身沉稳气质异常冲突的脸。
　　这张脸在片刻之前悄然遮掩去他原本应有的赫赫威仪，坐在她身边的，赫然是帝国元帅齐安诺本人！
　　“打扰您了，祝您用餐愉快。”齐安诺匆忙起身拔步，很快连背影也消失在大礼堂密集的人流中。
　　他也许是想悄然参与进这即将开场的庆功宴，也为此仔细乔装过。但似乎事务缠身，不得不中途离去。
　　薛名杭揣测。

　　薛名杭捻转着耳廓上贴服的黑市限量版加密通信器：好险。
　　然而继“元帅亲自莅临授勋仪式”的计划夭折之后，帝国的这场庆功晚宴随即无疾而终。

　　当晚十九时三十分，帝国现任皇帝托瓦内特·比厄发出诏令，命帝国元帅即刻出兵攻占合众星系联盟NGC7023星域。
　　荣誉双头鹰舰队全体紧急升空！悍然抗命！
　　二十时整，合众星系联盟以帝国阴谋杀害联盟十一舰队总指挥官谢普澜为由，对帝国风暴港发动全面进攻。
　　二十三时，风暴港暂告沦陷，风暴港地面作战部队长官库施·奥西里斯从医疗仓中苏醒，领风暴枪骑兵余部……追随“荣誉双头鹰”舰队之航迹。
　　直指帝国首都——“南剑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