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

　　花灯。
　　满街的花灯。
　　满河的花灯。
　　紫胤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花灯，愣住了。
　　不止，河里也放满了花灯。
　　少恭指着远处那只最大的荷花灯，笑着对紫胤说：“紫胤，那灯你可喜欢？”
　　紫胤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了那盏荷花灯。
　　荷花灯有个坚实的底座，上面有花瓣层层叠叠地开放。
　　真好看。
　　此刻，万家灯火。
　　这似乎有些夸张，花灯再多，又怎么会有万家之多？
　　但是这满街的灯一起发亮，衬的河中的花灯更加好看了。
　　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水里，落到了屋檐上。
　　紫胤的眼睛里，都是花灯的影子，就像盛满了漫天的星光。
　　“喜欢。”紫胤点了点头。
　　“我早听说这里的花灯好看极了，”少恭拉着紫胤的手，回头给他一个明媚的笑，“我就想带你来看看。”
　　少恭的笑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柔和和迷蒙。
　　紫胤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被前面的那人给牢牢吸引住了。
　　紫胤有些慌张地偏过头，少恭见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紫胤对他，再也不会只是简单的师徒之情了。
　　“这是何处？”紫胤的眼睛朝四周转了转。
　　“即墨。”少恭拉着紫胤走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上，“这是即墨花灯。”
　　“即墨，花灯。”紫胤轻声呢喃，接过了少恭递给他的一盏花灯。
　　“我们去放灯。”
　　少恭拉着紫胤，顺着人流走到河边，然后，他把花灯放到了河里。
　　紫胤摸着手里的花灯，脸上神色莫名。
　　然后，他在少恭的催促声里，放了那盏花灯。
　　这夜，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一个弹了一夜的琴。
　　一个舞了一夜的剑。
　　幸亏他们住在山里，否则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
　　只不过，紫胤没有听出来，少恭弹的，是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少恭当年在人间游历，就听说了这么一首曲子。
　　那时他突然就想学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学这首曲子。
　　大概是他寂寞了太久，想排解一下寂寞吧。
　　又或者，是他知道没有人会喜欢他，所以想弹给自己听，就好像，这世上，还是有人爱着自己的。
　　但是，今夜，他弹了出来。
　　他听得见紫胤舞剑的声音。
　　他能想象紫胤握剑的手是多么的有力，紫胤的身姿又是何等的矫健。
　　紫胤是一位剑客。
　　他会世间最精妙的剑法。
　　少恭一边弹琴，一边想象。
　　然后他觉得，今晚的月色都亮了几分。
　　紫胤却有些烦心。
　　他想起月光下少恭迷人的微笑，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
　　怎么会？
　　这不正常。
　　紫胤修成仙身这么多年，心如止水，又怎会心跳快了几分？
　　紫胤确定自己没有生病。当然，仙人怎么会生病。
　　紫胤确定自己没有中毒。当然，少恭可是最好的大夫。
　　紫胤确定自己没有中邪。当然，紫胤自己可是除魔卫道的修士。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紫胤就这么想了一夜。
　　他听见了少恭的琴声。
　　很好听。
　　可惜他不知道，这首曲子叫凤求凰，不然，他的问题就解决了。
　　也幸亏他不知道，这首曲子叫凤求凰，不然，
　　少恭的情路就坎坷了。

　　你有没有用你的双脚，走遍万里山河？
　　你有没有用你的双眼，定格那些常人无法看见的景色？
　　你有没有用你的双手，触摸那些常人无法碰见的东西？
　　你有没有上过山，在山顶看一次日出？
　　你有没有下过海，在海边看潮涨潮落？
　　你有没有沉睡在春天的花田，任由花瓣滑落你的脸颊？
　　你有没有驻足于夏天的树荫，听见声声歌唱的蝉鸣？
　　你有没有陶醉在秋天的果林，闻见水果的芳香？
　　你有没有止步于冬天的雪海，亲手做出一个雪人？
　　你有没有坐在茶馆，安静地听说书人说那上古的传说？
　　你有没有睡在客栈，兴奋地看见当地特有的风俗？
　　你有没有听见，卖花的姑娘在唱歌？
　　你有没有看见，年轻的公子在游湖？
　　你有没有接到那片被风吹落枝头的树叶？
　　你有没有聆听花开花落的不同声响？
　　你有没有看过沙漠？
　　你有没有触摸过终年不化的积雪？
　　你有没有握着你喜欢的人的手？
　　你有没有收到过那个人送给你的礼物？
　　你有没有，和你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一起去看这世间最美的景色？
　　有。
　　少恭说，他有。
　　全都有。
　　他们一起去过泰山看日出。
　　他们一起去过东海看潮水。
　　他们睡在鲜花盛开的花田里，还能感受身旁随风摇摆的花瓣。
　　他们在树荫下聊天，伴着蝉鸣的音乐。
　　他们亲手摘下了成熟的水果，咬了一口，甜甜的。
　　他们站在漫天风雪下，在雪上画了一幅画。
　　他们听说了上古的秘史，走时放下了喝茶的银子。
　　他们睡在客栈里，一起融入当地的节日风俗。
　　他们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卖花的姑娘的歌声。
　　他们看见了游湖的青春少年。
　　他们去过苦寒之地。
　　他们去过南疆的深林。
　　他们感受过沙漠毒辣的阳光。
　　他们接到过风中飘来的枫叶。
　　少恭说，他握过紫胤的手。
　　他收到过紫胤的礼物。
　　他也和紫胤走遍万里山河，看过世间无数景色。
　　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说？
　　是说太过享受，还是成效尚可？
　　少恭不在乎，他和紫胤在一起，觉得很快乐。
　　当然很快乐。
　　少恭这些年，和紫胤在外头一路行行走走。
　　过得极为舒心。
　　少恭二十岁那年，紫胤送给他一个玉冠。
　　二十及冠，少恭就是一个大人了。
　　少恭问了紫胤他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紫胤顿了一下，脸慢慢红了。
　　“到底是哪来的银子？”
　　“是个意外。”
　　紫胤撇过头，他白净的脸，染上了红晕。
　　这的确是个意外。
　　紫胤在街上溜达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富家小公子被人贩子拉走的场景。
　　富家小公子被拍花子拍了拍头，紫胤看见了，就拦下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富豪钱公子带人赶到。
　　紫胤看着钱公子指挥手下人把人贩子送到了县衙，然后为了表示感谢，钱公子表示要给紫胤一些报酬。
　　紫胤本想拒绝，他一修仙之人，要银子有什么用？
　　事实上，他们花的银子，都是少恭出的。
　　但是再过几日，就是少恭及冠的日子，紫胤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他要给少恭买个礼物。
　　及冠，是人生的一件大事。
　　紫胤仔细挑选，最后选中了一个玉冠。
　　白玉做的冠，真好看。
　　紫胤买好玉冠，手里还有点余钱，就又买了点点心。
　　点心是新出的桂花糕。
　　酥松软口，入口即化。
　　更重要的是，糕点是甜的。
　　没错，高冷的剑仙大人，喜欢吃甜食。
　　少恭高兴地表示，他又知道了紫胤的一个特点。

　　“那，如果你没有银子呢？”少恭突然想到，如果紫胤没有银子付账，那他的礼物呢？
　　“没有如果。”紫胤傲娇地扭过头，抬头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紫胤，”少恭靠近紫胤，轻轻在他的耳边吹气，“说啊。”
　　紫胤的耳朵迅速红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衣袖。
　　接着，紫胤左手慢腾腾地伸向右边的衣袖，又慢慢地掏出一个东西。
　　然后，趁少恭还没反应过来，紫胤快速地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少恭的怀里。
　　紫胤马上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少恭赶紧抱住放进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发冠。
　　用竹子做成的发冠。
　　不过，发冠做得不怎么样。
　　少恭一瞬间就确定，那是紫胤亲手做的发冠。
　　少恭看着紫胤羞涩地离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笑得很开心。
　　紫胤记得他的生辰，还准备了礼物。
　　少恭知道，紫胤不会太在意俗事。
　　虽然少恭身体上只是个孩子，但是他的灵魂已经是个几千岁的老人了。
　　所以紫胤没有给少恭过过生辰。
　　少恭虽然心里清楚，但是他还是希望紫胤能记得他的新的生辰。
　　是的，少恭决定，就把他和紫胤相见的那日，定作他的生辰。
　　因为那日，是他新生的开始。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给了他世间最大的温柔的紫胤。
　　少恭拿着竹冠，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今日是他的二十岁的生辰。
　　紫胤亲手给他做了发冠。
　　少恭的心里，甜甜的。
　　当夜，紫胤敲开了少恭的房门。
　　少恭还在傻乐。
　　紫胤拉着少恭到了院子里，让少恭坐在他先前让店小二放好的凳子上。
　　紫胤从袍袖里，拿出了一把梳子。
　　他从少恭手里接过那个白玉做的发冠。
　　然后，他解开了少恭的发带。
　　长发倾泻下来，就像黑色的瀑布。
　　紫胤左手划过少恭柔软的发丝，觉得手心有些发痒。
　　他右手拿着梳子，顺着发丝从头梳到尾。
　　然后，他给少恭戴上了玉冠。
　　及冠，礼成。
　　紫胤在少恭的头顶，轻轻说了句话。
　　“以后，你就是大人了。”
　　“我本来就是大人。”
　　少恭站起身，绕过凳子，摁着紫胤的肩，让他坐在凳子上。
　　然后，他解开紫胤的发冠。
　　银丝垂下，一路落到了腰际。
　　少恭挑起一缕发丝，弯下腰轻轻嗅了嗅。
　　他似乎闻见了，雪的气息。
　　少恭拿过紫胤手里的梳子，给紫胤重新扎上了玉冠。
　　“今日你为我行冠礼，”少恭走到紫胤身前，蹲下身子，“我也给你戴冠。”
　　紫胤低头看着少恭，他的一向淡漠的瞳孔，有了一丝波动。
　　少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笑得眉眼弯弯。
　　紫胤觉得，他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今晚的月色真好。
　　少恭握着紫胤的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紫胤面瘫着一张脸，眼神毫无波动。
　　“紫胤。”
　　又是撒娇。
　　紫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少恭撒娇了。
　　算了，今天是他人生的大日子。
　　紫胤心一软，就被少恭带上了床。
　　“睡吧。”
　　紫胤侧过身，面朝墙壁。
　　少恭轻笑一声，右手环住了紫胤的腰。
　　随后，呼吸声变轻了。
　　紫胤本想甩开少恭的手，谁知少恭立刻就睡着了。
　　紫胤叹了一口气，也睡了过去。
　　紫胤的呼吸渐渐平缓。
　　少恭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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