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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启程
谁知这一住便是一月,小院里的竹叶尽落,原来已是南方的冬天。
王夫人的抑郁症在我有针对性的心理治疗后大有好转,眉头不再终日深锁,饭量也有所增加,甚至偶尔会邀我在府里走走。王府上下都道我是个高僧,孰不知,这全是临床心理学的功劳。
我也慢慢可以在夜里睡稳,那小庙里女人的哭声不再夜夜清晰。
未来之路还是没有考虑清楚,王夫人之事给我了些鼓励,也许我应该致力于古代抑郁症的研究。为了多接触些病患,我又向夫人请辞。
她这次是千万个不舍,眉宇间又有了悲伤,我怕她病情反复,只好同意等过了冬天再走,毕竟这么冷的天,我要夜宿何处呢?
向王夫人要来笔墨,打算将平日谈话的心得记录下来,等我走后还可以让她自己重温;她甚是感激,但看到我的字,也不由的摇头皱眉。没办法,为了对得起观众,我只好暗地里勤奋练字,不求有型有款但求无愧我心。
今年的冬天没有下雪,但依然湿冷,我手脚都生了冻疮,痛痒难当;与王夫人熟了,她渐渐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处处关心,偶尔问起我的身世我只说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没有见过生身父母;她慈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看到另一个人。
王夫人的心中还有什么秘密?她并没有子嗣,也不是老爷正房,能在大户人家如此偏安一隅,除了深得宠爱就是另有隐情。
除夕之夜,王府热闹异常;王老爷是这绍兴府的大户,宴请了许多客人,加上王府本就有几房妻妾,几个未成年的娃娃,一时间车香鬓影,掎裳连袂,让丫鬟小厮们手忙脚乱。我和夫人做完晚课,便立于窗前看着这园中的热闹,心中各有滋味;
这是我穿越而来的第一个除夕,果然是古时的佳节比现代的气氛浓了许多。王夫人没有出席家宴,老爷也没有说什么,倒是她的贴身丫鬟无论如何也要我们一起守岁。
“夫人快看,烟花!”小丫鬟兴奋的喊,我也寻声望去,古时的烟花明明不及我在现代见过的绚烂,但那一瞬间,心却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守了岁,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融入了历史之中了呢?
暗自感怀着,小丫鬟已经巧笑着用红木托盘端着几盘素馅饺子立于面前;再也无法压抑与家乡亲人千年的离愁,我鼻子酸楚,泪便流了下来。
王夫人大惊,慌慌张张来劝慰我,不停的抚着我的小臂,说:“孩子,莫哭;孩子,莫哭。”
渐渐我平复下来,却错愕看她,她刚才说的可是孩子?
她的手抚上了我的脸,用最慈爱的声音缓缓说:“我的玄儿若活着,也像你这么大了呢”
王夫人闺名月娘,生于临安府,父亲是四品文官,十五岁便由父亲做主与同朝为官的谢家公子定了亲。
与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月娘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见过方墙之外的天空;一日父亲在家里宴请了好多达官贵人,来不及避嫌,偶遇了玄儿的爹。她在桥边,他独自站在亭里,四目相对那一霎那,月娘便沦陷了。
那是个眉眼如画,器宇轩昂的青年,月娘一颗待嫁的心不安分起来;只是苦于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再见根本没有指望;不料几日之后,那人却送来了封信,约她月夜相见。
如所有才子佳人的戏码,一个月中,他们夜夜私会;他带她在夜晚的城里游荡,长在深闺中的月娘从未如此自由,如此快乐。好久不长,就在月娘把自己完全给了他之后,他却要离开去西南小郡,临别时他承诺尽快回来迎娶月娘为妻,以一块白玉玉佩做为爱情的见证。
东窗事发是四个月后,月娘的爹终于看出来未出阁女儿掩不住的身子;谢家退了婚,她丢尽了面子,却仍守着他的承诺。但直到孩子降生,月娘依然没有等到那个人。
孩子不能见容于世上,生下来就被悄悄送走,月娘甚至没有看上孩子一眼,只来得及让丫鬟把玉佩系于孩子颈上。
一年后,月娘下嫁北方小官做填房夫人,娘家也因为被卷入朝中大案,满门抄斩;
那时北方战事不断,月娘随夫家迁徙几次,终因不得宠没有子嗣被抛弃,流落街头,直至遇到爹爹当年的学生,现在的王老爷,才被看在往日情分上收留。
五年中月娘的人生发生的种种,都不及再次看到玉佩给她的打击,她竟然在玉器店看到了本该在儿子身上的白玉玉佩,老板告诉她,那是一个小贼从一个襁褓中的死婴身上捡来的。
一时间天旋地转,原来她的玄儿,连长大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从此,她将往事埋于心中,一心向佛。
原来玄儿的故事是王夫人心中最大的执念,我知道,她肯说出来,就是已经放下了一半。
窗外,一个黑影满载而归。
春暖花开,是时候开始新的旅行,背上王夫人为我准备的包裹,挥手告别了第一次给我安全感的南宋绍兴府。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在王府渡过的这个冬天是命运给我种下的因,黑手在暗中静静等待我不自觉的走向未知的果;
那时我盲目快乐着,因为小庙一夜虽然仍是心中伤口却再也没有夜夜入梦,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有了轮廓的桃花树下的男子。终于,我眼中的戾气褪去,重现清明。
依旧一路化缘向北,遂着心中那种向着繁华的渴望;有了王夫人的资助,我再也不用露宿街头。当几日后我在客栈发现包裹深处的白玉玉佩时,心中大石落定,我明白王夫人终于放下了执念,放下了无缘的孩子。
第一个成功病例的纪念呢,我小心的收好。
心情大好,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临近临安城我放弃官道开始在附近的山里穿行;记得现代的好友家住杭州附近,她讲述的山景曾让我向往不已;现在有了身临其境的机会岂能放过?走进林中只觉此情此景不似人间,这样仙气缭绕的山中应该是住着神仙的吧?
悠闲的在山中转了几日,各种景色里我最爱的是面前这一小洼泉,清澈见底,汩汩流动着;夕阳西下,那落日的余晖在其中跳跃,掬起一把,从指尖流走的全是金黄色的日光。脱去僧衣,散开帽中长发,口中哼着中文的英文的日文的小调,沐浴在这金色的日光之泉;
又是春天,我来到这里即将一年。打量着水中的倒影,人生的巨变让我的身体也随之不同,比起四体不勤的现代宅女,现在的我清瘦了,皮肤晒黑了却也被养人的气候滋润了许多,本来及肩的长发到了腰间,以至平时藏在帽中坠得头皮生疼。
我就这样享受自然带给我的舒畅,与泉水嬉戏,直到月上梢头,白日的余温散去。
水里渐渐凉了下来,我才回到岸上穿上制服和鞋子,打算离开去林间找个干燥的地方过夜。忽然想起僧帽还被晾在对面大石上;无奈绕了一大圈来到大石前,可眼前的景象让我楞住,因为在这个角度我才看到,大石背后伏着具尸体!
我大骇!没退后几步便跌倒,只好狼狈的爬着;可关键时刻心底的慈悲心肠却出来作祟,居然隐隐恻动。
哎,好歹我也是出家人,怎么在冷静之前总想着走为上呢?
想想这具尸体也不知在这里多久了,与我而言定是没有危险的,顶多死状恐怖点。我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人家暴尸荒野已是很惨,被我遇上是给我结善缘的机会,心一横,还是学学雷锋大人吧。
于是仔细在林间找了块松软的地儿,准备敛葬这个可怜人。
月夜埋人,太诡异了,即便是受过若干恐怖片洗礼的二十一世纪宅女也难免会胆突。我停了停手,擦擦额间的汗,感觉这夜莫名的静,静的只听得到自己隆隆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等等,那急促的不是我的呼吸声!几乎又要逃之夭夭。
冷静冷静!我勉强在心里对自己说,手里攥了一把的汗。仔细环顾了下四周,没有任何可疑,但那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晰;
我是经过逻辑思维训练的现代人,现在应该忘记恐怖片,尽快找个最合理的解释!
终于光亮回到了脑中,苍天啊,那不是一具尸体,那是一个也许重伤垂死的人!
我冲过去,将他翻过来,没有想像中恶心的脸,反而是皮肤白皙,轮廓深刻;同时他的身上除了刮伤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我舒了口气。
此人似乎是从山上滚落撞上大石才会导致昏迷扮尸体;现在他呼吸急促,应该是快清醒了,我一泼冷水浇在他脸上,助他一瓢之力。
终于他的眼睛缓缓睁开,我立即问:“你是谁?”以此来检查他有没有失忆。
“在下李尉。”他声音沙哑,用长长的杏眼看看我,“姑娘是?”
“那不重要,你头脑清醒,耳聪目明,应该没撞到脑部;来,我扶你坐起来看看有没有伤到脊椎,有不适的话不要勉强。”
他借我的力缓缓坐起,脸皱成一团却没有吭声。看来没有大碍,我转身从泉边取了碗水递给他。
“姑娘是大夫?”润过的声音好听多了。
“不是。”我轻描淡写,“你家住临安?可有我能带话之人?我明早进城,请人来接你。”
“原来姑娘是异族人。”他忽道。
我一惊,抬起眼看他“何出此言?”
“在下猜的,不过现下确定了。”他居然笑了。
看不出他在唱哪出戏,还是代开话题,速战速决。“可需要我通知人来接公子?”
“我听到了姑娘唱的奇怪的小调,又看到姑娘棕色头发,如果适才那一瞥没有看错,姑娘的眼睛也是棕色的。”
他显然还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可恶,月光下居然看的如此清楚,长的什么眼睛嘛,近视的我自卑中。等等,我抓住问题的关键:“你听到我唱歌?”那代表着我洗澡时他是清醒的!
他依然好奇的盯着我的眼睛,我赶紧垂目。
他倒聪明,直接道:“姑娘多虑了,在下曾在迷蒙中听到姑娘的歌声,不敢打扰想等你自行发现,谁知又昏了过去。”
心里正在掂量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姑娘的口音很正宗,来自北方?”
“问题这么多,难道你是警。。。捕快?”我本想出言讽刺却差点多说多错,干脆收拾东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虽不中亦不远矣,今日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当涌泉相报,请恩人告知姓名。”
我几乎相信他的诚恳,却看到他在说到救命之恩时,凉凉的瞥了眼施工中的大坑。
“李公子严重了,举手之劳不劳挂记,告辞!”
“姑娘留步。”我没有停步。
“送佛送到西,可否请姑娘再帮在下一个忙?”
佛?低头看看身上的僧衣,我叹气。将帽子戴好,慢慢走了回去。
他仿佛这才看清我的尼姑打扮,也愣在当场。
“李公子请说。”我提醒。
“姑娘,不,师父,不,恩人,请恕在下不知情,唐突了恩人!”他一作揖,眼神不再放肆。
原来古人对尼姑如此礼貌,心中暗爽。
“小尼没有放在心上,李公子还有什么需要?”
“请恩人帮在下找个可以借力的树枝。”
原来是腿断了,刚才废话连篇不早吭声。我走进树林,很快找到可作拐杖和夹板的材料。
“李公子不介意的话。。”我举起夹板向他示意。
他仿佛在想什么,没有反映。
径自用包中的布片简单将他的断腿固定,给他留下了点干粮便起身告辞。
这次他似乎明白了何为避嫌。
第二天天刚发亮我就醒转,昨夜睡的极不安稳,似乎又梦到了那个牢室,在溪边洗了脸,准备向传说中的临安城进发。
“恩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请允许在下与恩人同行,进城后还请恩人到李某家中一坐。”
我无奈的回头,晨光里的他浑身挂彩,身型高大。一路而来我见过的南宋男子均跟我同高,女子更是娇小玲珑;没想到这李尉足足高出我一头,所以昨夜给他找的拐杖稍嫌短,并不趁手,让本就狼狈的他又甚了几分;
若是从前看到这样的落难帅哥,我定会挺身而出,而现在我只能低调的走在他前面。忍受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恩人来临安办事?”
“没有特殊,只是修行路经此地。”
“恩人法号是?”
“小尼至润。”
“看恩人年纪轻轻就独自修行,在下心生佩服;在下应该比恩人还虚长几岁吧?”
索性不回答他无止境的试探,不过他左一句恩人又一句恩人叫的我心中很是舒服。
“恩人请原谅在下昨天冒昧猜测恩人身份”他见我不答就改变了战略,东拉西扯了几句后又貌似闲聊的说:“恩人应该是北方人这么会来自南边方向呢?”
心中暗哼,还不是一直在试探。
一路上绞尽脑汁的应付着他的刁钻问题,打定主意要快快甩掉这个高智商的大麻烦。
终于我看到了希望,来到了宏伟的城门口,晨光里临安府三个大字庄严肃穆,这就南宋的都城,一千年后人杰地灵风景如画的杭州城。
虽然城门未开,但门外早已聚集了很多等待进城的贩夫卒子,热闹非凡。
守城官兵看到李尉吃了一惊,“李大人,这是。。快给李大人开门!”
我抓住机会,趁他与官兵纠缠不清中,迅速溜进大敞的城门。
街上的多数店铺都没有开始营业,倒是见到了传说中热气腾腾的包子摊,面摊,还有些我不认识的吃食;
我没有多耽搁,首要应是找个客栈安顿下来。
终于在背街发现一个简陋却还干净的小客栈,店小二显然还没有睡醒,眯着眼睛打量了下我的衣服,态度冷淡,我也不恼,乐得不引人瞩目。
刚刚收拾停当,准备去尝尝早点,几个官兵已在门口,看到我,为首的大喝一声:“带走!”
我就这样被两个人驾着拖着走了两条街,扔进了临安府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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