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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罗罗堡
听老伯说,猎户老白在堡南边山里看护林场,一日脚程,今日赶不过去。于是我们便由老伯领着往镇子中心走去。镇子叫罗罗堡,镇子西边坡上修的城堡也叫罗罗堡,城堡挟着要道,镇子上的生活还算便宜。罗罗堡的人家要么在城堡里,或是镇外的田庄上做工,要么在镇子上经营自家的小本生意。镇东口的岔路往北去往幽白岭,往西南通往中州河谷地,往西接鬼方。自河道拓宽后,镇里便不如往日热闹,不过北边山里产赤金,矿上的人常在镇里走动,幽白岭过来的商旅往南边渡口去时也常常在镇上宿上一晚。镇上的酒肆馆子集各方所长,也俱是可口美味。这些当然都是这半日听老伯唠叨的。
沿着石阶路爬了没多久,弯进一条白色碎石铺就的小道,里头一间挂着灵芝卷草纹店招的铺子,门廊下晒着蓍草、鼠尾草和马鞭草,还挂着兔子脚与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想来是梅婶的药草店,老伯说堡里也有医师,但大伙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始终还是爱找梅婶买药剂,老伯说那是因为梅婶瞧着可比城堡里那个老顽固顺眼多了的缘故,说完还夸张地挤了一下眼,鱼尾纹都攒成一道道高岭深壑了,瘆得慌。老伯径直走上前去,还未推门,就大声招呼开来。一位打扮地极为艳丽的大婶,从柜台后头娇笑着迎了出来,大约就是老伯口中看着顺眼的梅婶。
“哟哟哟,老哥这时候怎么得空过来?可用过饭了?哎哎?我的卿卿,这是怎么了?”
梅婶似乎与小妇人相熟,此时见小妇人神色怯懦,怕生似的躲在小师叔身后,很是诧异,一抬手就要去拉。不料小妇人却是屈指成爪直接挠了过去,别说是梅婶,我都吓了好大一跳,还好被小师叔及时拉住了。梅婶眼中立时噙了泪水,她的长睫毛颤巍巍地,一副惊异而委屈的姿态。梅婶从衣襟处抽出一方帕子,正想扭身,可还未及做出拭泪的动作,便被老伯拉在一旁,悄悄地耳语了几句,只听到“收惊……邪祟,老白”几个字,老伯说得简短轻巧,梅婶的眼睛却转了几转,神色也跟着变了几回。我在一旁看得好笑,觉得她这变脸的功力倒是令人十分佩服。老伯与梅婶交代完,声音又大了起来:“今日老白既没进得堡里,我明早让小六先去他家里找他,老白家的你先收留两夜,这会儿把学院的客人带回来了我还要给主上回话去,就不陪着了,明日若找着老白,我来唤你。”说完与我们点点头,邀我们一同离开,还没抬脚又被梅婶一把拽住。梅婶倾身在老伯耳畔低语了两句,没说完,被老伯抬手止住,正色道:“你只管看她身上的伤,旁的,现下什么也不知道,可不能乱说。”梅婶撇撇嘴,没有反驳,走近了要引小妇人进里屋,这回没有贸然伸手。小妇人却只缠着小师叔不松手,怎么也劝不开,无奈小师叔只好留下陪着,让我先回客寮。
我们学院在各大城镇都设有客寮,为院生游历时提供食宿。罗罗堡这间在铁匠铺与皮具店左近,不是镇上顶热闹的地方,但也不冷清。我觉着自个儿能摸到地方,便与老伯辞别,老伯却说他回城堡也顺路,就与我结伴同行。路上说起领主身边的参事,我说见他佩着寒兰团纹族徽的带扣,可是东海领磐石家的人,老伯说国中执牛耳的贵族家子弟怎会舍得到穷乡僻壤来,多半是参事早年行伍时相熟的朋友赠的。我又问老伯早年跟着领主行走,可有得什么好东西,老伯说自己嘴欠,没有什么相好的朋友。我觉得以老伯先前问小师叔讨固石的脸皮,没有朋友也许是真的,但说没有得什么东西就一定是在扯谎。说笑间,就行到客寮,客寮的知客大哥见我回来,回门房取了封信递给我,我一看那爬脚字,就知道是太芙那丫头写来的。于是告别老伯,回房里看信去了。罗罗堡这间客寮不大,只两间通铺并三个双人间。我在的这间通铺,此时只住了我一个。将背囊往衣匣上一扔,踢了靴子,直接仰面躺倒在床上,才展信看了两三行,就听见有人唤我。起身一看,是小师叔带着小妇人回来了。
“走,吃饭去。”小师叔唤我。
我忙穿上鞋,跑了过去:“怎么又带回来了?”
小师叔抬颔指了下紧抓着她的那双手,我立刻就明白了。怕是梅婶拗不过小妇人,让小师叔把人给领回来了。
说到晚饭,我心里是有想法的,与小师叔说了,决定就去那里。小师叔对着小妇人比划了个吃东西的手势,小妇人似乎是看懂了。
镇东口有一家磨坊,原来只是兼做些熟食生意,但他家做的牛肉派美味堪比凤髓龙肝,凭着这手艺,便一门心思地经营起食肆来,竟做得风生水起,驰名百里,不乏专程来捧场的饕客。他们家酿的麦酒,也得追捧。因而到这个点,依然座无虚席。食肆招待将占座闲聊的客人赶了赶,给我们腾出一张桌子,我拉住她要点招牌将军牛角肉派,招待说我们来得晚了,今日的份卖光了,我十分难过。又听说门钉派与招牌肉派是一样的,就是个小些,于是开开心心地点足了四个。小师叔给小妇人点了份肉排,自己只要了份拌菜,又要了些醴酪。我觉得这未免也太少了些,想着待会儿要不要让一个派给小师叔,还是此时就多要一个比较好,一转念就错过了开口的时机,便由着招待去了。小师叔见小妇人披着斗篷举手投足不方便,便帮她取了,我伸手要接,只见斗篷一离身倏尔消散了,我才记起这斗篷是小师叔幻化出来的。坐没多久,各色餐点齐齐端了上来。门钉派果然就小小一个,十分不过瘾。那招牌将军牛角派可是足足搁了四公斤牛肉,顶着牛角呈上来的,之前听老伯讲我就很是向往了,如今面对这小小四个,不由唏嘘了一阵。小妇人看着她面前的肉排,一脸不知怎么下手的样子,她往前凑了凑,去嗅味道,又左右摆着脑袋,像是研究什么珍品一样。只见她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我警惕地盯着她看,一时错愕,不知道她要干嘛。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小师叔出手拦住了她。一翻掌,牵着她的手去拿刀叉,又握着,手把手地引着她切肉。见她刀叉持稳了,才放开,取了自己的那副,在那盘中照样切了块肉,慢悠悠地送入自己嘴里,夸张地咀嚼。小妇人迟疑着也依样画瓢,好歹是顺利吃上东西了。这一番动作看得我十分紧张,品出些惊心的味道。一顿饭,小师叔一直看顾着小妇人,端茶送水,擦手抹嘴。
我说:“小师叔,您这是带了个娃啊。”
小师叔想了想,说:“正是呢。”眼神里闪过一丝高深莫测。小师叔盯着小妇人看了一刻,又说:“没有个称呼不方便,既养了你,便给你取个名吧。你是老白家的,唤你作小白吧。”
拍了拍小妇人架在桌子上的素手,小师叔唤道:“小白。”小妇人疑惑地抬起头,小师叔只是宠溺地笑着,轻轻揉她的脑袋,让她继续吃东西。
小师叔这般对待别人家娘子,又取了奇奇怪怪的名字,等明天人家丈夫来领人时可怎么是好,想想就有些头疼。
“伍德,你在嘀咕什么?”
“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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