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会说话

　　因为小梁老师的隆重介绍，很多人想跟覃至勇接交好，但他并不领情。
　　每每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他的脸上总会闪过“你为什么要找我”的神情，一晃而过之后，他会很客气地回应别人，但不给别人聊下去的机会，一句话说完就匆匆走开。
　　他很不合群，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和礼貌。
　　那时候的覃至勇很像一个孤僻男孩，视同学为洪水猛兽，见到男生都躲，女同学找他，他更是装作没听见，逃似的跑开。
　　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位低调的好学生只在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才有存在感，其他时候，大家最好当他是空气。
　　温婷也习惯了这位空气同桌，他俩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话，因为只要老师一说下课，覃至勇就离开座位，有时候比老师还先出教室。幸亏他躲着所有人，不然温婷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
　　温婷猜想，教室这么让他不自在，可能是他周围都坐着女生的缘故，除了温婷和西西，包围着他的，还有个杜若。
　　西西不喜欢杜若，一开始就不喜欢。
　　考试的时候，杜若总是往西西的试卷上瞟，被发现了就吐吐舌头卖卖萌。
　　杜若长得挺好看，脸小巧玲珑，身材却细长，声音也甜美。温婷和西西都没想过，这个用“被石兰兮带杜衡，山中人兮仿杜若”介绍自己的小女生，会让她们后来的日子变得那么难过。
　　西西和杜若曾经打过一架，至于原因，温婷不记得了。那时女孩子动手的不多，所以她俩这一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打赢了的西西，一时名声大噪。
　　可惜，不久后的某天早上，还没睡醒的西西，遭到做好充足准备的杜若的有意挑衅，轻敌加上毫无防范，西西的脸和脖子都被杜若抓出了血痕，脸上的印子到现在都能看见，致使西西每次化妆卸妆的时候都要问候她一遍。
　　很久之后，温婷才发觉，西西说的对，杜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而且是那种真的能做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
　　杜若跟西西动过手，跟温婷吵过嘴。以快嘴出了名的温婷怎么会输给性格温吞说话缓慢的杜若，她自然能帮西西出一口气。
　　那时候的小女孩，耍起嘴皮子来什么没羞没躁的话都敢讲，管不了是什么意思，只为图一时痛快。
　　杜若骂温婷不男不女，这么大了还没有大姨妈，温婷回她：要是跟你一样，我宁愿没有，怎么好意思让你妈送裤子来，真丢人，人家还以为你尿裤子呢。
　　杜若和打了一架的西西之后还常说话，但是对温婷一直都是有意回避的，有时候不经意的眼神交汇，杜若都能快速地剜她一眼。
　　就这样，下课铃声一响，不光覃至勇逃走，杜若后来也跟着逃走了。
　　岑家扬常常过来玩，一开始是趴在西西的桌子上，后来直接坐到杜若的位置上，三个人充分利用课间的十分钟，胡吹乱侃。
　　有一次正聊到兴头上，上课铃不识趣地响了，杜若快速往座位这边跑来，岑家扬利索地双手撑在桌上，双腿抬起跳出来给她腾位置，他落地太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逗得温婷和西西哈哈大笑。
　　岑家扬边跑边回头瞪她俩，温婷只顾着看耍帅的岑家扬摔了一跤的狼狈样子大笑，却忘了自己此时正坐在覃至勇的座位上。
　　等她转过身时，老师已经走了进来，她感觉到不对劲，自己怎么离讲台近了许多。她机警地向右边看去，覃至勇正若无其事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让人惊奇的是，他们的书已经被他调换过来。他一手将笔放到她面前的书上，一手翻书，妥当后抬头看黑板，动作流畅熟练，一气呵成。
　　温婷看傻了眼，不知道他们何时有了这种默契。
　　那一天，是温婷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覃至勇。
　　对于覃至勇的长相，还有他的表情，温婷总是很难描述出来，明明清晰在眼前，却……好似来不及细看，更别说说出来了。
　　但记忆深处，有他的客观印象：覃至勇真的是其貌不扬，而且性格内敛，除了成绩，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都是平凡的气息。
　　西西说过：“比起覃至勇，说你喜欢岑家扬，比较容易让人信服。”
　　无论是容易，还是复杂，但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很长。
　　那堂课之后，温婷和覃至勇之间的结界像是被打破了一般：陌生的俩个人突然变得很熟悉。之前的时间好似不是空白，而是一种无声的积累，爆发之后，他们有许多话可以说，有许多玩笑可以开，课上课下都有无尽的话题。
　　覃至勇再也不下课就走出教室了。
　　许多故事的转折都没有那么明显的起承转合。在温婷的回忆里，他们之间的转变也是潜移默化的，她记不清节点。
　　或者是那时的他们没能力发现，也可能是，每一段情谊都是一个这么模糊的开始。
　　唯一能清晰记得的，是关于覃至勇的好感，发生在一个早上。
　　差点迟到的温婷，在疯跑的过程中摔坏了妈妈刚买给她的学习机。确切的说，是摔散架了，电池和零件都摔了出来，按键一颗颗散乱在地。
　　温婷急匆匆用外套把学习机的残肢裹好，接着往教室跑，越跑越气，越气越害怕，想哭的欲望被她的最后一点尊严咬在唇齿间。
　　简兰芝每晚都会检查这个花了几千块的学习机，她又要挨骂了。
　　虽然没有迟到，但她哪里还有心思上早读，盯着书上的字，想着学习机摔坏的样子，懊恼，悔恨，她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怎么了？”覃至勇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不知怎么了，他一问，温婷反而更想哭，咬牙抿紧嘴巴才忍住了眼泪，她摇摇头，把衣服摊开来给他看。
　　“也许能修好。”他把零件堆到自己面前，将外套递给她，“把衣服穿上。”
　　温婷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十分听话地穿上衣服。一节早读课，覃至勇都埋首在那一小堆东西里，头都没抬，细心地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往上安。
　　温婷看着他的手在其中穿梭，小零件越来越少。
　　朝阳从门口爬进来，爬到他身上。
　　他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
　　一直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周围朗朗的读书声，在铃声后消失。
　　所有人追逐着出去买早饭，满满的教室里，突然只剩下他们……
　　害怕的事情变得很渺小，害怕的结果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一切都变得可以承受，突然觉得这样很好，未来是这样也很好。
　　一种叫做岁月静好的东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了。
　　覃至勇按下开机键，操作了一遍，确认后才对温婷说：“好了，不用怕被你妈骂了。”
　　“我才不怕我妈骂。”温婷开心地拿过来检查一遍，犟嘴道。
　　“你刚是不是差点哭了？”覃至勇看她心情变好，情不自禁想逗她。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哭！”
　　“女的都喜欢哭。”
　　“那是别人，我才不会。”
　　“这样最好，没那么多值得哭的事儿。”
　　那天捡掉在地上的一个按键时，覃至勇的新衣服被勾出了一个大窟窿。
　　后来高航告诉温婷，因为这个，覃至勇被他妈骂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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