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

　　七月，阳气至胜，大吉之月，在渝州却有七月大开鬼门关之说。每逢七月，太阳一落山，整个渝州便难闻一声，难见一人，甚至是鸡鸣狗叫都消声殆尽。

　　说起来，这个大吉之月，对于石英来说确实说不上多吉祥。一入七月，他是逢赌必输，大到赌坊里真金白银的来去，小到打赌扯谎吹牛。这还不算，每逢他去抠洞爬墙挖墙脚，寻个美男来偷窥的时候，他都能碰到肖卿珏。

　　如果说，石英会后悔，恐怕这是他最打心眼里诚心诚意地悔过了。如果那天没有去爬肖卿珏家的墙头，他便不会每去一个美人家就看到那张可恶到人神共愤的脸；便不会认为肖卿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稍作点播”；便不会看到他张口就心虚；便不会每次碰到的屋面都是堪比脸皮一戳就破的豆腐渣；便不会每次都落荒而逃；便不会……逃跑途中掉了钱袋！好吧，这才是重点，他的钱袋不见了！

　　七月十四，他们被赶出客栈。

　　七月十五，子时，他们还在街上游荡。

　　“云沐，你那里还有吃的没？”石英无精打采的问道。

　　“没有了，最后一个馒头也被你当晚饭吃掉了，”云沐为难的说：“石英，你们仙门不是要修习辟谷之术的，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我根本就不想求仙问道，”石英撇撇嘴说。他拉着云沐，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继续说道：“我自幼生在仙门，那里没有人情冷暖，掌权者患得患失，法术低微的卑微保守。修了大半辈子顶多也就成个散仙，没有天帝加封，徒增了千百年的寿命，成就了一批自以为是的人。明明孤独的要死，还死要面子的说，堪透生死，无牵无挂。他若真是堪透了生死，还修屁仙，数十年还不够活的。”

　　云沐恐是被石英那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了，一时无语。半晌，他同情地拉了拉石英的袖子，说道：“原来石英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真可怜。”

　　“谁说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的！瞎说！”石英怒视。

　　“不是……石英你自己说的吗？！”

　　“我有指名道姓说是我的师门了么？我说的是隔壁那家！那家的老头一天到晚守在我家仙山下，抢我师门生意，忒不厚道！”石英义愤填膺地说。

　　“这还不算，那老头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喜欢办什么联谊会，说什么切磋切磋。说白了，就是他太闲了，一来借此炫耀他家养的人多，二来……格老子的其实就是一个相亲会！更可恶的是，他还要把他所谓的得意弟子，叫什么……额，记不得了，反正就是一个小古板，许配给我……”石英突然住口，咬住自己的舌尖，继而又道：“我师妹！对！许配给我师妹！”

　　“呃……”云沐沉吟半晌，似乎在纠结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问道：“石英，你确定是许配？是小古板嫁给你师妹？还是你师妹娶小古板？”

　　石英怔了下，“那个……有区别吗？”
　　云沐刚要回答，耳边一阵阴风拂过，打了个寒战，转头问石英：“石英，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冷。”

　　谁知，身边早就没了石英的身影。也就前面十几步路的距离，石英朝着云沐挥手。

　　“云沐，快来，那边是不是在过节，好热闹啊！”说完，一溜烟跑掉了。

　　待云沐赶上他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市集中央了。

　　“云沐，你觉不觉的有些奇怪，这天怎么好像冷起来了。”石英抱臂贴着云沐，哆嗦地直跳脚。

　　云沐不语，眼睛里充满提防。他拉住石英的手，问道：“石英，你感觉得到妖气么？”
　　石英使劲地吸了下鼻子，“没有啊，鼻子里只有凉凉的感觉，净是些寒气，再吸一点，怕是要感染风寒了。”

　　云沐不再回话，他紧紧握着石英的手，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生怕惊动些什么。

　　也难怪二人要小心翼翼的样子，这个集会有些奇怪。

　　蒸笼上头没有热气。锅子里烧着什么却依旧显得冷冷清清。案板上的肉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显然不太新鲜的样子，红红的随意堆在一起，泛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果子大多腐黄色的，皮已经皱了，干瘪凌乱的散在摊子上……

　　集市上，比肩继踵，往来繁复的人群，却一点也没有把这里的清冷阴寒，装点的热闹些。
　　一只耗子吱的一声蹿过，打破了夜的死寂。一只残缺的手，从暗中伸出，“好久没有吃到活物了，今年还算不错，来了只尖嘴开开荤。”一个阴冷的声音，伴着浓重的腥臭，从暗中传来。
　　石英浑身一紧，寒毛倒立，他往云沐身上又靠了靠。

　　“鬼市！云沐，我们该怎么办？”

　　云沐还未答话，那恐怖的声音再次传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光有尖嘴可以吃，竟然有活人！饿了整整一年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森森白骨上暗红的肉条一条条地挂着，滑稽又狰狞。它的嘴里正在咀嚼着什么，鲜红的血肉从齿缝和破碎的脸颊中流出。它咆哮着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石英大叫一声：“快跑！”扯着云沐就往前冲。

　　他们所到一处，那处的残尸就聚集起来，向他们靠近。队越来越庞大，距离也越来越近。
　　石英带着哭腔说道：“云沐，这下我们完了。我还好有爹娘可以为我收尸，师兄弟为我报仇。你怎么办，你就只有我啊。”

　　云沐不语。

　　“云沐，你说我们被鬼吃了，还有魂魄不，还可以投胎不？”石英一边跑一边说话，显得有些吃力了。“我……我跑不动了……”

　　“石英，你别慌，你是仙门中人，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云沐喊道。

　　“恩，我想想，想想……呜……云沐，我只会引雷，还不知道管不管用。”

　　云沐显然也有些气喘，“快！你试试！”

　　石英，一个急刹车，迅速转身，双手交叉呈十字，右手食指指眉心，引天，左手食指指向右侧，引天地之气。

　　顿时黑云压城，一道电锁劈开厚重的乌云，贯穿天地。又瞬间散开，数道天雷纵横交错，织成电网，把群鬼围困在网中。

　　“成功了！”石英大叫一声。

　　云沐面色严峻地看着面前的场景。恶鬼在网中挣扎，不惜被电网撕裂，分裂开的肢体，又复制出一个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形体。肉骨切割，腐肉飞溅，没有血，却有诸多青青黄黄的粘液翻涌，五颜六色的尸虫扭成弓形、扭曲成圈……如此往复，红黄相间的尸水已经淌出了电网，网中的饿鬼越来越多，电网膨胀地越来越大，爆裂也就在倏忽之间。

　　石英还未发觉，正沾沾自喜。云沐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往后一转，说：“石英，玩个游戏，看谁先跑到昕夕美人家的屋顶上，第一眼就归谁看。”

　　“啊哈，我就知道你那天后悔没和我一起去，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记挂着，难得我家傻云沐开窍了，哪有帮主不配合的道理！”石英得意的说道。

　　“那我数到三！一……二……”

　　“一二三！云沐，我先行一步啦！”

　　石英抢在云沐前面，迅速地喊完报数，嗖的一下，就冲到前面去了。差不多跑了百来步，背后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石英一怔，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百鬼咆哮前涌，哪里还有云沐的影子。石英如坠冰窟，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在鬼潮蜂拥而至，一双有力的手勒住石英的腰。

　　一面七彩棱镜翻转着飞到上空，刹那间，绽出耀眼光芒，天地间恍如白昼。余光散尽，地上只余烟尘。

　　所有一切，电光火石。未闻鬼吼一声，已作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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