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孜有期

　　1
　　叶孜喜欢纪以扬。
　　很早就喜欢。
　　从第一眼在走廊见到他时，从他在寝室楼下冲自己笑的那一刻开始，从那道太合适宜的阳光滑过他的肩，落在他们之间时。
　　她的喜欢，自此，肆意弥漫，万劫不复。
　　2
　　高中的学校总是喜欢反复强调打扫包干区对于每个学生来说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再冠以那些连初中生都不屑的“勤劳”、“优秀”等形容词，好像那些品质真的就存在于你的身上，仅仅因为一次打扫。
　　然而再怎么整得煞有其事，都难以掩盖学校为了省钱，不愿意雇人来打扫的实情，毕竟学生的义务劳动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于是，每个班最终都逃不掉轮周打扫卫生，美其名曰维护校园卫生环境。
　　滑稽而势利。叶孜看向窗外，听着讲台上班主任做的规划，嘲讽的扬起嘴角。
　　“38、39、40号是哪几个？你们···你们三个就负责打扫食堂喷泉附近的卫生。”讲台上，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养着八字胡的小个子班主任盯着点名册，干巴巴地安排着每个组负责的区域。
　　“接下来是41号和42号···”矮个子男人抬起锐利的眼迅速的扫了眼叶孜，“你们俩打扫我寝室区女生寝室楼下的包干区。”
　　42号···纪以扬！
　　其实自己并不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开学以来唯一的对话也不过是那次的“奇偶事件”···这样想来——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想到这里叶孜不自觉的转回头向坐在最后一排的纪以扬望去。
　　没想到望去的同时，他也在老师点布置完任务后转头看自己——嬉皮笑脸的冲自己挥了挥手。叶孜轻轻的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转回头。
　　这样不正经的样子···叶孜有些担心。
　　“最后，我简短的说两句。接下来的一周学校所有的包干区就都由我们班负责了，希望大家能严肃、认真的对待！另外，每个小组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都必须在6点50前到我刚才分配了的指定地点集合，找到自己组的位置打扫。重点强调——未经我的允许不得随意换组。好了，就这些——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晚自习结束后再找自己的组员问一下。”
　　“啊···那么早——”底下抱怨声此起彼伏。
　　“这几天晚上都早点休息。”
　　“老师，那作业能不能少点···”不怕死的声音弱弱的回应。
　　“少抱怨，多做事！”班主任倏地收回眼，抬头似是不经意的扫视了教室一圈，怨声顿时销声匿迹。
　　短小精悍···不知怎的，叶孜突然想到这个词语。
　　“你们自己看看离第月考还有几天！抓紧时间复习！提高自修时的埋头率，不要交头接耳，静下心，沉住气!”不容反驳的语气让大家都蔫了下来，怨气连天的心情在对上满黑板密密麻麻的作业后，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
　　从来都是这样。别无他法，喘气、渴望休息，在这场比赛中是不被允许的。你永远都不知道当你停下脚步休息的时候，别人还在奔跑，所以，我们也只能毫不停歇的向前，不问方向，一直向前······
　　叶孜看着黑板左上角贴着的距离第一次月考还剩15天的红色贴纸，再想到明天以及接下来的一周所有宝贵的早晨都将浪费在打扫上不禁觉得有些烦躁。
　　总是这样，不顾他们的感受，打扫包干区是这样，晚自修的训话也是这样，明明是强制的行为，却总要装作是民主的选择。
　　叶孜低下头瞟了一眼手表，时间早就已经超过了5分钟，可是讲台上的班主任口若悬河，显然没有要收尾的意思。既然知道不可能只说两句话，还说什么前提······
　　她将视线从表盘的阿拉伯数字上移开，烦躁的将手指在桌上笃笃的敲着，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秋分以后的天开始越来越快的迎来黑夜，明明才19点，天却已经黑的彻底，唯一让人有些欣慰的也不过就是几颗微弱的星星在偌大的夜色里慵懒的闪烁着，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久了也是了无新意。
　　“同桌，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啊？”同桌朱榕探过头来，也好奇的看向窗外。
　　“没什么。”叶孜收回视线，随意的拿起笔，抽出试卷最底下的语文试卷，唰唰的写上名字。
　　“哦，这样啊。”朱榕看着眼前低着头神情淡漠的写着题的瘦削女生，觉得有些尴尬。
　　一直都是这样。从第一天被班主任安排成为同桌后就一直这样，她和她沉默寡言的同桌说话时，她几乎不怎么喜欢抬眼看自己，鲜有的对她提起的话题表示兴趣时，也不过是淡淡的点点头，快速的瞟一眼便又继续埋头看书。好像人生中除了学习，其余的都和她毫无关系。看到的总是那样干净，不带一丝多余碎发的左脸，就像她给大家的感觉一样，利落而又冷静。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刚开学，彼此还不熟，可一转眼开学已经都快1个月了，看着邻桌女生们总是会手挽着手一起吃饭、上厕所，嘻嘻哈哈的互相打趣，再反观她们之间——依旧平淡的没有任何不同。她依旧这样，从来不和自己多说一句废话。无论是下课还是自修，永远都是一个人埋头写着题目，低着头、轻抿嘴唇的样子几个小时都不曾改变。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决心做些改变的朱榕忍不住这样尴尬的气氛。
　　“同桌，你喜欢晴天还是雨天啊？”自认为找了个还算妥当的话题，小心翼翼的引出话题。许久没见她抬头回应，朱榕有些气馁，只好作罢，讪讪的拿出自己的试卷。却见叶孜突然顿住了笔，竟然抬起头，看向了自己。
　　该不是嫌自己烦到她了吧！
　　朱榕收回不知何时跑去叶孜桌上的铅笔袋的一角，稍稍的将身体往回挪了挪，迅速地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写题。
　　实在不能怪她，只怪叶孜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太重，让人不自觉的觉得危险。
　　她怕她？
　　叶孜看着身旁这个留着清爽短发，身材微胖的女生慌张的低下头，假装写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怕自己。
　　其实相比以前初中时遇上的那些极品同桌，叶孜觉得她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虽然平日里她似乎没怎么搭理这个一直想办法和自己搞好关系的同桌，但其实叶孜并不讨厌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忍受的了叶孜这样冷性子的人的。
　　“雨天。”叶孜盯着她右脸颊新长出的两颗红色的青春痘，淡淡的回答。
　　大部分时间来说她是个挺懂事的人。不会烦自己，也不会制造太多噪音，更不会像那些女生时刻留心自己在做什么，喜欢暗自做点什么和自己较劲。
　　仿佛是料到她会问自己为什么，收回视线后，低下头继续做着语病改正的叶孜，不抬眼的回答：“因为雨天效率高。”
　　“诶？啊···果然是同桌啊!”女生抬起头，轻声的发出感叹，尔后又低下头喃喃，“我喜欢晴天。”
　　果然是小女生啊，叶孜垂眸。
　　大概是因为太过明朗的天气总会让人生出想要放松自己的贪念，就像太过安逸的环境会让人失去紧张感。而这样的大忌她又容不得自己犯。所以，她更偏爱人们所通常认为的糟糕的天气。
　　再者，要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能下雨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叶孜抬头看了眼窗外被夜色笼罩，不带一丝光亮的静寂的校园，第一次渴望自己能操控天气。
　　3
　　知道对于男生来说可能早起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但是从来没想过，男生也能迟到那么久。明明约好6点50分 ，叶孜却在等了整整半个小时以后也没见到纪以扬的身影。
　　叶孜低头看了眼手表，合上手里的历史书，蹙起眉，没了耐心。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寝室里出什么事了？
　　有些烦躁的叶孜开始张望起男生寝室楼，张望之际，一个拖着扫把的男生无精打采的从自己跟前晃过。叶孜有些印象，这个人是他们班的。便。
　　“同学——”叶孜飞快的伸出手，拦住了男生，掩下烦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上楼叫一下纪以扬同学？”
　　“哦，好。”
　　“嗯，谢谢。麻烦了。”叶孜礼貌的点了点头，看着男生上楼后便收回视线，蹂躏着手里的历史书，不耐烦的等着。
　　“他马上下来了，你等一下。”没等几分钟，上去叫纪以扬的男生就向自己通信。
　　“哦哦，好的。辛苦你了！”叶孜一边客气的道谢，一边盯着绿色的楼道翘首以盼。
　　刚才看到那个男的上去了3楼，怎么轮到他下个楼就要这么久···
　　叶孜看着快指向25分的指针，焦躁的扯着书本。
　　“我来了！”
　　身影终于出现在楼梯口。搭着湿漉漉的头发，套着一件黑色短袖的男生架着一副黑色半框眼镜，神采奕奕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是刚把楼梯造好才下来的嘛。”叶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哈哈，你怎么知道。”纪以扬说着摸了摸自己湿哒哒的头发。叶孜见状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别把你头发上的水滴我身上，洗好头也不知道擦一擦——”叶孜皱起眉。
　　“唉，早上睡过头了。这刚洗头，阿志就来叫我，说你在楼下等我，我这不立马连头发都不擦干就赶紧下来找你了！”男生说罢扬起嘴角，得意的甩了甩头发，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喂——滴到我了！”叶孜拍着衬衣上被洒到的水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所以，接下来呢？包干区，你怎么看？”
　　“那···要不我先去那边理发店吹个头？”
　　“那打扫呢？还有10分钟我们就要回教室了。”叶孜敛住怒气，不断劝慰自己冷静。
　　“你先扫起，我吹完了就马上来帮你!”
　　“喂——纪以扬！你好像对我有些误解——”叶孜深吸一口气，将拿在右手的历史书换到左手，紧紧的攥着，继续说，“我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也真的很讨厌无缘无故帮别人忙！尤其是这样的无偿献爱心活动！老弱病残，说吧，你是哪一种？”
　　“你先别生气——就除了今天你扫，明天开始，包干区所有的卫生都我一个人包了，行吧？”不等叶孜开口，纪以扬便抬起手，拍了拍叶孜的肩，冲她眨了眨眼，“今天就靠你了——我先去吹头，吹完了来找你!”得逞的笑意从他眼角张扬的显露，叶孜看着飞奔而去的男生，愣在原地。
　　我都还没答应呢！
　　她看了看手中的书，听着寂静的生活区里唯有一台吹风机哗啦啦响起的干涩声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甩开了自己的书，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靠在墙角耷拉着的扫把。
　　4
　　想着昨天他答应自己的事，叶孜便慢腾腾地从寝室走下楼，有意迟到10分钟。只要自己在他打扫完以后出现就好了。
　　这样想着的叶孜揣着书，心情大好。
　　可意外却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刚走过一楼平台，一抬头便看见了拿着两把扫把，抱着手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己的纪以扬。叶孜扬了扬眉，往回退缩了一步。
　　“喏——你的。”看到叶孜往回退的步子，纪以扬走向前，轻掩嘴角的笑，将扫把向她递去。
　　“什么我的···不不不，您昨天不是说今天及以后的包干区都您一个人包了吗！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叶孜推开递来的扫把，忙不迭地补充，“你看啊，我昨天因为帮你打扫，都没怎么好好复习历史，今天我必须得复习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历史书，笑着推辞，往后退。
　　纪以扬偏了偏头，伸手拿过叶孜手里的书，换上扫把，扬起嘴角。
　　“41号叶孜同学——那么大一个包干区，你真舍得让我一个人打扫吗？再说，昨天后来我吹完不也来帮你了！互帮互助哦~”男生那带着耍赖的撒娇语气像魔音似的缠住了自己。换在平常，叶孜只觉得男生撒娇是一件非常倒胃口的事，可是现在，自是怎么了？竟觉得他干干净净又带着软软糯糯的调子的声音很好听的？！自己好像也一点都不排斥。
　　他说的好像也没毛病——
　　等到叶孜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陪着纪以扬扫完了半个包干区。看着被扫成一堆的落叶，还有那本被扔在角落里的历史书，她欲哭无泪。
　　我一定脑子有病···
　　不同于自己沉重的步伐，男生踏着轻快的步子放置好扫把，扬着嘴角，心情愉悦的和自己并肩走出生活区。
　　“哇，你看那什么花色啊···哟啧啧啧···”
　　“喂，看什么呢你！”意识到纪以扬看到了晾在女生寝室楼下的文胸，叶孜一下就红了脸，用力的拍了他一下，拽过他的身体，手忙脚乱的大步往教学楼走去。
　　“哈哈哈，你害羞什么呀。”纪以扬低下头看着红着脸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叶孜，笑出了声，“不过，不是我说啊，那花色看着真的挺旧的，像妈妈款···”
　　“我真是！”叶孜羞恼的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真是没个正经！”说着，拽着他的手更加用力。纪以扬倒也不挣扎，嬉皮笑脸的任由叶孜拽着自己快步走着。
　　人力拉车？挺好，倒也省力！纪以扬看着恼羞成怒赶路的叶孜，不禁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这个一向波澜不惊的女生也有那么害羞的一面。
　　脸皮那么薄，以后怎么经得住撩啊——
　　“你笑什么——”叶孜听到笑声，便停下脚步，好奇的转过身。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拉着他走了一路。见状，立刻慌张的松开了手。
　　“有意思。”
　　“啊？”
　　“走吧，班主任该点我们的名了。”纪以扬收回被放开的手，轻松地将手插进裤袋，带着笑，气定神闲的跨上台阶。叶孜愣愣的站在原地，耳里不断回响他刚才说的话
　　有意思？
　　说她？
　　叶孜抬起头，看着这个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抬手随意的理了理头发，坦然的走着。高挺的身材，就连这样普通的一件白T都穿的那么好看。
　　果然上帝是不公平的。叶孜心想。
　　“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啊。”纪以扬猛地转过身惊得叶孜慌乱的收起自己盯着他背影看的视线，立刻不自然的装作四处张望的样子。
　　再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他朝自己的笑。
　　微扬的嘴角，插着口袋的手也不知何时已抱在胸前，带着戏谑、洞悉了自己这些小举动的笑眼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
　　一时间，安静而美好的不像话。
　　打破清晨薄雾的阳光开始变得温热，懒懒散散的从教学楼的柱子间穿过，不偏不倚的洒在他们之间。叶孜看着细小的尘埃在通透的阳光里悬浮、漂荡，自在的好像一个个精灵在跳舞。第一次不觉得这样路过的阳光很脏，倒有一种——
　　一种想要触摸的欲望。
　　叶孜看着那阳光对岸偏着头朝自己招手的男生，弯起嘴角，抬起腿，小心翼翼的迈上台阶，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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