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是朵黑莲花

　　同姨夫谢仲卿一同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温菀有些惴惴不安问道，“姨夫，我未有习过宫廷礼节……”
　　谢仲卿温和一笑，“小菀的仪态很好，到时跟在我身后即可，不必太过紧张。”
　　温菀抿了抿嘴唇，还是问出来道，“姨父，不知天京……对我先父是何评价？”
　　谢仲卿眼光一闪，随即恢复一贯的温文道，“温大人爱民如子，众人皆知。”
　　温菀低头，心知姨父未坦诚相告----是怕自己多想难过么？谢仲卿见小女孩神色不安，宽言道，“圣上召见想必不过是例行公事一番，你年纪这样幼小，有什么事情都有我们大人在呢。”温菀不复再言。
　　但谢仲卿却猜错了。跪于皇帝御书案下，想象中的例行公事的赏赐直接略了过去，皇帝让二人起身后直接对温菀问道，“温家女郎，朕问你，你可曾见过僧人在郡守府上？”皇帝五十出头，却已见不少白发，声音虽有些苍老却十分刚健有力几不似女子。
　　温菀听得，心中便是一突，呐呐不能言，望向姨父谢仲卿，谢仲卿眼含忧虑，开口道，“圣上恕罪。小菀，如实相告，不要怕。”
　　温菀心知皇帝虽然问了她，但她定不是唯一一个被询问的，更何况这事情瞒不过人，于是道，“回圣上，却有一僧人曾于府上拜会，只是家父与之相谈片刻就将他赶出府去，好多下人都曾目睹。”她吐字清晰不卑不亢，一时让皇帝兴起几分欣赏，谢仲卿也暗暗松了口气----皇帝之前从未露出要问询的意思，听这问题似乎关系重大，只是自己此番竟一点风声不知。
　　皇帝缓声道，“有人告诉朕，你很喜欢去温爱卿书房玩耍，僧人到访那日你正在书房附近捕蝶，可听见什么没有？”
　　谢仲卿在旁听得，悚然而惊----锦衣卫已到这个地步了么？最让人担心的事，秦河两岸水灾瘟疫之事难道另有隐情？皇帝为何对一个僧人如此紧追不舍？
　　温菀只觉一阵威压扑面而来，里衣已经湿透了----回答一个不慎，只怕父亲九泉下亦会身遭骂名。但她必须据实回答，皇帝手眼通天只怕无法隐瞒，索性自己年幼，遗忘一两个片段也说得过去。定了定神，温菀开口道，“臣女……似乎听得父亲很生气的说怪力乱神，荒谬……还有那个僧人好像说什么神水，红雀？”
　　“可是朱雀？”
　　“是了，是朱雀！”温菀抬头撞见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眸，心神一震，赶紧低下，“臣女有罪，当时未放在心上，没有用心去听。”
　　御书房静默片刻，皇帝忽的笑了，“温爱卿虽说治下失职，却也一派纯然。”
　　谢仲卿忙道，“圣上，水灾瘟疫乃天灾，温郡守或有过失，然以身涉险为民神死，功过相抵。失职之说，并非恰当。”
　　皇帝似笑非笑道，“谢爱卿也学言官犯言直谏么？若你平时也有这份劲头，朕就不复他求了。”
　　谢仲卿听出皇帝意有所指，心中苦涩，然而无论如何不能让失职的判语流传出去，这是他的坚持。皇帝没有往深说，对旁边的执笔官道，“刚才的话不要录入。”
　　温菀在旁似乎听明白两人的机锋，为父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察觉皇帝似乎想要姨父做什么事情而姨父不愿做，姨父和皇帝的相处似乎也和普通臣子不同----多了几分烟火气？不知如此形容是否恰当，无论如何，看起来姨父颇得圣宠。
　　接下来，皇帝没有和温菀再多花费时间，赏赐了不少财宝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回到谢府，温菀对谢仲卿跪下道，“多谢姨父为我父仗义执言。”
　　谢仲卿把她拖起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一家人，不必如此。”
　　温菀眼圈有些发红，语带哭腔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姨父成全。”
　　“何事？”谢仲卿只谢允之一个孩子，见软软萌萌的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心早就软了。
　　“秦河两岸大水和瘟疫、父亲……一事的真相若有一日姨父能够得知，能否告诉我？”温菀定定道。
　　谢仲卿愕然，从皇帝的两个问题之中这小丫头便想得这般多？“你还知道些什么？”
　　温菀垂眸道，“论理江西文武对父亲独揽罪责应当心怀感激，可事实上我却觉到敬而远之。圣上想必也是发现了什么，才询问我吧。那个朱雀什么的，也许与这些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说着说着，温菀忍不住流下泪来，可语调依然平稳，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谢仲卿。
　　谢仲卿半晌无语，这丫头，未免太过早慧，不知是福是祸啊。他长叹一声道，“这些事情我本也不知情，不过圣上今日问询你我也在场，想必以后还会有介入的机会。小菀，姨父知你机敏，但慧极必伤，有时懂得放下没什么不好。”他并没有承诺给温菀什么。
　　“若是世事洞察，便是慧极必伤又如何？糊涂的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短短几天相处下来，正是看出谢家对女子还算宽容，温菀才敢如此说道。无论如何，她都要争上一争。
　　看着外甥女倔强的面容，谢仲卿仿佛看到无邪年轻时的样子----事事较真好强，又想到无邪近来遭遇，心中一酸道，“到时再说吧。”女子太过好强，未必是好事。
　　温菀明白，这已经是极限了，无论如何，来日方长，姨父说了“来日还有介入的机会”，她却觉得，姨父一定会介入这件事情----因为皇帝表现出来若有若无的信任和倚重。到时候她也再大一些再接触一些，姨父不再将她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来看，再问不迟。若父亲之死另有蹊跷，来日她拼上一切也定会讨回个公道。

　　无论温菀心中有何蠢蠢欲动的心思，日子总要过下去。陈氏为温菀请了位女先生，教些琴棋书画、女四书一类，温菀的聪慧和进度之快让这位姓孙的女先生刮目相看。
　　“待姑娘服孝完毕，或可去栖梧书院进学。”孙先生看着温菀小有风骨的字道。
　　“栖梧书院？”半年食素再加上思虑过重下来，温菀原本婴儿肥的面庞已经瘦出来了下巴尖，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孙先生年轻丧夫没有子女，早对温菀格外爱重。
　　“圣上登基后设立的，三品官员女儿或一切通过考试的女子，皆可入学。前太子的老师也就是沈师，便是如今栖梧书院的院长了。”孙先生摸了摸温菀的头道，“谢家这一代没有女儿，姑娘进书院也好有几个手帕交，将来互相照应。况且，学学问是一方面，有些才名将来嫁人也多些分量。”这便是体贴之言了。
　　“先生学问深广，菀儿还学不完呢，去书院又有什么啊。”温菀撒娇拉住孙先生的手道，然而内心却对孙先生所说的颇为上心。
　　孙先生感动之余，越发为温菀着想，“姑娘，莫要小瞧了这手帕之交。男人在朝堂上你来我往，这夫人们的交际也是一门学问，有大用处呢。莫说对夫君仕途的帮助，对自己来说，便是我，若没有几个好姐妹提携，如何能拜倒沈师门下？当初夫君的财产，都要被那些吸血的亲戚们夺走了。”
　　温菀把头靠到孙先生身上，有些怅然道，“还是舍不得先生。反正，还有两年多呢，到时候再说吧。”
　　孙先生轻叹口气，面对温菀的依赖表现又心暖又忧心，默默想到过几日还是要向夫人提上一提。小姑娘看不到这里面的好处，自己可要帮她谋划谋划。

　　过了几日，温菀似不经意般问大丫鬟书华道，“书华姐，我今天听说沈师又得一佳作，那栖梧书院里的是不是都是大才女啊？”
　　书华道，“小姐，得进栖梧书院不是高官嫡女便是才高八斗之人，自是万里挑一。从那里出来的人不是直接被沈师挑走去圣上身边做了女官，便是嫁入高门----太子妃便是当年考入书院的寒门女呢。”她眼中的羡慕藏也没能藏住。温菀平日里十分和善，书华也放开了许多。
　　温菀语调惊叹的道，“那真是天作之合呢！书华姐，你学问也很好啊，上次孙先生还说你很聪明呢！有没有想过去考一考？”
　　书华垂眸，淡淡一笑道，“奴婢世代奴籍，没有资格应考的。”
　　温菀心知说错了话，拉过书华的手道，“对不起，书华姐，我不是有意的。”
　　书华摇摇头，“小姐不必自责，能伺候小姐就是奴婢的福分，怎敢奢求更多。”却是掩饰不住的黯然。
　　温菀打量书华神色，心知书华心中必有心事----单看她总是入神的看自己临摹的字帖、读的诗词，便知书华恐怕也是个有心气的。想到这里，温菀笑着道，“可姨母把书华姐身契给了我啊。书华姐，我和先生学书，有一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虽说这话有些问题，不过却也可说是让人眼前一亮。书华姐才学不差，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和先生学书的时候书华姐就也留下来吧，我们先不告诉姨母----待年末，考得上书华姐便去书院，考不上咱们便把这件事情瞒下来，明年再试一次，如何？”
　　书华呆愣片刻，不可置信的看向温菀甜笑的面容，她可以么？她竟然真的可以么？温菀笑着道，“书华姐的嘴巴能塞进去鸡蛋了哦！”
　　书华泪水簌簌流下，跪倒在地道，“奴婢，奴婢多谢小姐……”
　　温菀连忙跳到床下把书华拉起，竖起手语嘘声道，“别让人听见了啊。传出去了，该有人说闲话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书华真正将温菀视为自己的主子。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小姐此恩她定用一生相报。
　　看着书华的神色，温菀暗暗一笑，这位大丫鬟算是从此归心了。此时若成，她结个善缘以后可以互相帮持，即使不成，也让书华从此对自己忠心不二----书华三代为奴婢的好处就是，她的母亲是姨母陈氏身旁最得用的管家娘子，她的父亲是谢府外面采买物资的管事，夫妻两人人缘都不错，在谢府下人中很有话语权。

　　待书华在巨大惊喜中跌跌撞撞出去后，流苏来到温菀身旁，“小姐虽心善，可夫人会不会不悦啊？大夫人最讲究尊卑礼数了。”
　　温菀垂眸道，“姨母是大气之人，对我又心软，到时候多说几句好话就好了。”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多看好书华的成绩，也不是出于善心，更大的意图还在于拉拢人心。但这话是不会和流苏说的，“好流苏，我没有让你学书，是不是吃醋了，嗯？”
　　流苏小脸发红道，“小姐又偷看奇怪的画本了！别人家的小姐都不看这种东西！小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不理你了！”
　　笑闹一会儿，温菀端正神色道，“流苏……原谅我自私，可我实在离不开你，无法想象有一天你和我分开会是什么样子……我只有你一个人了。”说着，温菀低了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的神色。
　　流苏抱住温菀，“小姐，奴婢没什么大志向，脑子也总不好使，最大的愿望就是此一生一世守在小姐身边，护小姐平安喜乐，别无他求。”她是这么说的，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小姐视她为姐妹，这样的爱重，让她怎么不舍身相报？
　　温菀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感动，终深深的回抱流苏。她在心中默默想着，真是个傻丫头，竟然一点不忿都没有，难道不知道对于女子尤其是平民来说如今是难得的好时代吗？书院的规则，又能存在多久呢？对不起，就这样为你决定了为婢的未来，只能日后以荣华相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