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暗

　　“什么？”慕容灵低声：“要我走？”
　　“本来便是如此。”小雪从他身侧退开了两步，一手拿起了那只箫管：“这是金玉派的秘宝寒玉箫，运气吹奏可以通经活血，对冻伤、内伤的治疗极有效果。你难道不觉，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她侧头看着慕容灵道：
　　“我已经替你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干粮饮水。明天一早，你就启程回昆山去吧。你的师父一定很担心你。”
　　慕容灵一阵沮丧，道：“我的腿还有些发麻，在这多留几日，行不行？”
　　“留几日，也还是要走的，你总不能在这待一辈子。”
　　听见对方这句话，一个雪亮的念头冲入了混沌的脑海。
　　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时之间无法言语，沉吟半晌，终于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回昆山了。就让他们，让他们以为我死了罢。我，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你这种少年人，哪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小雪蓦然冷笑了一声，转过了身去，不再理会慕容灵的恳求。
　　第二天，慕容灵独自一人离开了那间小木屋。他本想赖得一日是一日，没料到小雪冷言斥他快走，一再只是说，养好了伤便应该回昆山去，不该再逗留于此。
　　慕容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小雪……是认为自己配不上她？还是长年隐居于此，不想与他这江湖人有什么纠葛？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虽则不明白，慕容灵还是只能离开。
　　慕容灵独自一人在天上的雪谷中前行了半日，身上厚重的大氅让他有些不习惯。虽然腿上的冻伤痊愈了十之七八，他却已经没有兴致再赏玩天上上的美景，只是低落黯然地向山外走去。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大了起来。狂风低低吼叫着从慕容灵的身侧掠过，冰凉的雪片打得他的脸庞失去了知觉。他不由得裹紧了狐裘大氅的领口，忽然听见，隐约有人的声音随着肆虐的嗡嗡风声传来。
　　小雪？她来找他回去了？
　　人声越来越近了。声音不是出自同一人，却带着同样的暗哑和愤怒。慕容灵一阵失落：不是小雪。小雪的声音总是清澈明亮，最出彩的梨园子弟都较之失色，怎么会这样暗哑？更何况对方不止一人。他随即警觉起来：大风大雪，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进入天山的人，一定功力不浅。自己孤身一人，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若是正派人士还好，若是出自邪派，自己岂不是难逃一劫？他握紧了手中的流霜剑，四下张望着：茫茫雪谷，哪里有他藏身之所？
　　然而那人声却是离慕容灵越来越近了。他定了定神，仔细去听被飒飒风雪割裂的声音碎片：
　　“……那个妖孽……报仇……杀了……”
　　“……寒玉箫一定……被他……在他身上……”
　　寒玉箫？他心下陡然一颤，嘴角抽动了一下，猛地想起日前那一曲《雨霖铃》。
　　……小雪从他身侧退开了两步，一手拿起了那只箫管：“这是金玉派的秘宝寒玉箫，运气吹奏可以通经活血，对冻伤、内伤的治疗极有效果。你难道不觉，腿伤已经好了大半？”……
　　小雪？他们说的是小雪。
　　自己一直以为，小雪是个神通广大的世外高人，无论身上有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都是常事，却没去想，她这金玉门的秘宝寒玉箫是如何得来？是偷，还是抢？
　　这些人动辄说“杀”，必定是找上门讨要宝物的仇家，殊不知小雪冒险取得这寒玉箫，都是因为他。
　　还没来得及细想，前方冰天雪地之中，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已经显现出来。一、二、三、四、五。慕容灵暗自清点一番：有五个人，都是身着厚重的衣物，想必有备而来。
　　“嘿，前面的！是什么人？”五人中的一个显然已经发现了慕容灵，扯着嗓子大声喝问。那人声如洪钟，声音在混乱的风雪声中依然清晰入耳。慕容灵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中气十足，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只好朗声回应道：“在下是昆山派弟子，请问阁下是哪一门哪一派？”
　　那人并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皱眉向身侧几人问道：
　　“昆山派今日也派人来围剿那个妖人了？”
　　那几人不置可否，正在犹疑，陡然之间面露惊喜之色，望向了天际。慕容灵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见西南方向天空不知何时腾起了一朵巨大火云，映亮了昏暗的天空，将漫天飞舞的雪花也都映照成了浅浅的红色。
　　只是短短一瞬，火云倏忽间光芒大盛，灿烂的光芒让人炫目不已，霎时间竟然在空中无声炸开，烟火一般变成了几十道夺目的金光，散落在天山各处。
　　“他们找到那妖人了！”五人之中为首的那人惊喜地低呼，也不再理会慕容灵，径自带着那四人向火云爆裂的西南方奔去，不出半柱香时间便消失在他视野之外。
　　他试图平定自己的心绪，然而心脏却依然狂跳不已。万一她出了事……万一……
　　他不敢再想，拔足向那五人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
　　腿还是有点僵硬，慕容灵的速度并不及未受伤时迅捷；又兼之风雪天气，飞雪连天，让他走得有些艰难。即便如此，他却一刻也不曾停下。他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刚刚眼前的情况告诉他，来到这里的人不在少数。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他不知道。可是凭着直觉，这将是一场险恶的争斗。
　　而且，这场争斗，很有可能涉及那个人。
　　那个像神仙一样绝美艳丽的人，小雪。
　　慕容灵咬紧了牙，执着地向着西南方向狂奔。自己的武功虽然小有成就，但根本算不上高手，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几乎没有帮助。但是，假如有人要对小雪不利，他一定拼死一搏！念及此处，他不禁热血上涌，右手手指紧紧扣住了手中的佩剑，脚下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然而，奔跑着的慕容灵，却在一瞬间遽然止步。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熟悉的音色清澈明亮，只是隐约带了他不曾听到过的阴沉和愤怒：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声音并不大，可是在这漫天风雪当中格外清晰。是她的声音。慕容灵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仅仅奔出半里，他就看见了足够让他铭记一生的一幕。
　　起伏有致、高低不平的雪谷之间，竟然有着一大片平坦的雪原。在这片雪原之上，密密麻麻聚集了约莫百余人。这百余人服饰装扮各异，想是出自不同门派。慕容灵震惊之下细细看去，竟是有许多旧日相识：瞿塘三侠之一的何清远、天剑盟少主人许冰、扣玉门的几名年少出色的弟子……尽数都是武功不低的正派人士，其中有一些，更是一等一的好手。
　　此时此刻，这百余名高手却皆屏息凝神，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仿佛正在动用全部心力与内力，在与这圆圈之中什么可怕的东西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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