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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沉寂多年形同冷宫的长乐殿突然就冒出了一位太子,且这太子还被皇帝金口玉言确定身份的消息已经通过种种渠道传递出去,在宫外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本皇帝膝下有三位皇子,皇子各有优势,且最年长不过十一岁。一部分大臣们虽然暗地里各自站了队,然而皇帝尚值壮年,一大批保皇派牢牢站在皇帝的队伍里忠心耿耿。皇子们还在御书房读书学习,现在就押宝着实有些太早。这突然出来的太子,看皇帝态度也不像多么重视呀?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还是要再看看!
且不说几位皇子后妃宫里换了几套茶具,皇帝兴致勃勃的乘御驾来到长乐殿。他并没有端着父皇的架子等太子前来拜见的意思,多年未见,他对太子当年的性情喜好都有些记不起来,若是屈尊纡贵能刷一把孩子的好感打破两人之间的坚冰,此后父慈子孝一片祥和何乐不为?想来太子孤零零一人,若是有亲生父亲亲自迎接并多加关怀,生活简单心智单纯的人定然不难打动!
一路边走边琢磨,皇帝再抬头时已经到了长乐殿宫门前。长乐殿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少了人气,雕梁画栋的墙体上有了时光留下的驳杂痕迹,原本墙上图案曾经鲜明艳丽的色彩都变得暗淡模糊,墙面有些地方剥落了。木质的宫门已经被风雨磨去色彩,破旧不堪。进了宫门就看到里面草木茂盛,曾经争奇斗艳的鲜花却开的稀疏极了,只有大团大团的绿叶显得生机勃勃,在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里,竟显出一种带着颓唐的繁华气派。
皇帝从未想过不过十余年,当年金碧辉煌的长乐殿竟落魄至此,抬头看看屋檐的瓦楞间长势繁茂的杂草,他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地面已经被先前到来的宫人打扫得十分干净,细心的铺上了鲜红的地毯。故地重游,皇帝心情复杂。他在宫门口下了御驾,缓缓走到前殿门前,果然当年与皇后亲手植下的两株合欢树如梦里一般长得枝繁叶茂,在这时节开了满树的花,伸出的枝叶将殿前一大片空间都笼罩了起来,有风吹过,毛茸茸的花就随风散落一地,铺开一层浅浅的红毯。
小顺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脸上怀恋感叹的神色,对着身后的诸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就悄无声息的退在一边。皇帝察觉他们的动作并未在意,信步走进宫殿,里面果然干干净净,虽然墙体剥落,柱子漆面也残缺不全,却都被人认真的打扫过。皇帝随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把,然后举起手指细细打量,指尖干干净净,回忆起梦里一手的灰尘,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堵。走到正殿前院,草木被人打理的很好,他扫了一眼情况与先前并无不同便抬脚径直往寝殿走去。果然绕过屏风就看到了树下正对着殿门看书的半大孩子。
皇帝想过很多与太子再见面时的情形,也许太子会哭着抱怨自己为何不早来,也许太子会怒骂他无情无义,也想过那孩子会面对自己无动于衷。却没想过太子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后,微微点头似乎在对一个陌生人打招呼。甚至太子似乎心情很好,还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原本他应当开心,可实际上太子对他与对别人并无不同,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皇帝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带了一丝尴尬懊恼,他咳嗽一声,有心想引起这孩子的注意。他心里酝酿了许久的时隔多年父子再度相见,两人相认时激动人心的场面并未出现。甚至太子在对他点头致意后便不再多关注他一眼,仿佛一身皇帝装扮的他同周围人并无不同。是了,这孩子打小就被关在冷宫里,现在不认得他应该的。皇帝眼神微微往后一扫,得了消息早就赶来站在一边的五福立刻躬身上前,在太子身前三尺远的位置站定,恭敬的说:“太子殿下,皇上来看你了......”
太子有些不喜被他挡住了光线,抬起头时不自觉的微微眯起双眼。一双漆黑的眼睛清澈透亮,只是里面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里折射着清冷的光辉,恰似上好的琉璃,那一刻五福以为自己看到了皇后。他稳住心神,不敢再看太子:“太子殿下,您的父皇来看您了。”太子开口说话时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好像在微笑:“我的?父皇?”他声音清朗平淡,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带着些许嘶哑。
太子边说着,边转头去看他身后隐隐被尊为首的皇帝,不带丝毫情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皇帝并不喜欢被人如此冒犯,然而这是他亏欠良多的孩子,只能按捺下心中不喜在太子打量的目光里不动声色,甚至脸上还带着慈爱的神色。
太子收回打量的目光,合上书起身,右手卷起书背在身后,一边缓缓起身,说话时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说:“皇上御驾亲临,在下有失远迎,蔽舍简陋,招呼不周了。”他并不知道皇帝看到他的动作后心里突然掀起轩然大波。只是似乎在微笑着一般走到皇帝身前三尺之处站定不动:“既然来了,可要喝一杯茶再走?”
在太子缓缓走到皇帝跟前站定时,他看着太子走过来时的动作表情隐约记起第一次见皇后时的情形。那时他是籍籍无名的五皇子,才能并不出众,也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生母身份低微且早早就撒手人寰,丢下他孤零零一人艰难的在宫中生活。身无所依又不受父皇重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夹缝里存活。他幼时体弱多病沉默寡言,并不得先皇喜爱,私下里总是被其他兄弟作弄。越是忍让,这种作弄便越是过火,直到那次他在御书房被人泼了一身的墨,狼狈的他第一次爆发,推开围着自己的诸位兄弟逃出了御书房,一路狂奔跑到一片桃花林里,凭记忆打算到那头的湖水里清洗一番。
那时杨家家主与先皇是生死之交,进宫面圣时总是喜欢带上年幼的皇后。皇后是杨家嫡系唯一的女孩,自小备受宠爱,养的天真烂漫,礼仪仪态却丝毫不差。在他仓惶逃进桃花林时,皇后正在桃花林里捧着一本宫中收藏的孤本看的如痴如醉,就连落了一头的桃花瓣都不知道。他一身狼狈的模样就这么闯进了皇后在的位置,看到树下那个精致漂亮的女孩子,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子。那时尚年幼的皇后就这么抬头用清澈的目光打量了片刻,那样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就专注的看着他,与女孩精致干净的装扮相对比,一身污糟的他觉得这大约是他这十几年中最难堪的时刻。在他闪躲又不知所措的目光里,皇后起身右手握着书背在身后走到他跟前几步远的位置,开口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常听人说读书读到深处便会情不自禁沾染一身墨香,小女子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还要多向这位公子学习才是。”那一刻,他将那个满身清灵气的小女孩悄悄放在了心间。
眼前太子一举一动像极了皇后当年。他只以为自己又回到当年初遇皇后时,再回神就看到太子态度自然,神情举止就像在招呼多年不见的老友。然而太子却同皇后又分外不同,皇后灿烂单纯到极致,像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哪怕生就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内里也仿若藏着一座火山般温暖,只要融化了就会露出火热的内心。太子看起来温和无害,眼中却盛着满满的浮冰,只一眼便刺得他生疼。太子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濡慕之情,也没有丝毫期待或责怪,平静淡然的仿若他无足重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然而皇帝却知道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只要太子还在宫里,他迟早能想到办法软化这个孩子。
不过须臾,皇帝脑中已经转过许多念头。然而他不过是在太子站定后,微微一笑:“朕来看看你,不请朕坐坐吗?”太子仰头看着他,他一身粗布衣裳,虽然干净却有些不大合身,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衣服改制的。太子嘴角弯度不变:“陋舍陈旧,不敢请圣驾多待。”皇帝无奈的揉揉额角,放软了声音:“阿庸,我是你父亲。”太子眼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阿庸?”皇帝耐心的说:“这是你的小名,你不记得了......”太子眯了眯双眼:“无名无姓一凡人,皇上说是就是吧。”
皇帝从没觉得自己有如此耐心过,他不以为忤,依旧放软了声音:“这是你母亲为你取得小名,正对了你名字里的贤字。”太子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母亲?在哪里?”皇帝被他的问题噎了一下,深吸口气:“她一早过世了,这世上只有咱们父子相依为命了。阿庸你......”太子只是垂眸,唇角依旧含笑般说出一句似叹息的话:“过世?便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皇帝以为他难过,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难过,你还有父皇。你不是孤身一人。”太子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睛带上了一丝迷茫:“难过?父皇?”皇帝点头,本以为太子说不定会扑进自己怀中哭泣,没想到太子向后退了几步与他重新拉开距离:“既见过,还请回吧。蔽舍简陋,不便留客,就此别过,恕不远送。”说完就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将众人关在了外面。
吃了闭门羹,皇帝却觉得太子果真有趣的紧。这么胆大包天敢再三拒绝皇帝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也不知日后通晓了世俗规矩,太子还会不会有这种漠视一切的勇气?想到这里皇帝有些迫不及待,他要为太子安排一个太子太傅,除教导他读书识字之外,还要教导他君臣之别与凡尘俗世间的规则,学一学这宫中礼仪,识一识天威莫测。
想到这里他心情有些雀跃,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他勾唇一笑:“五福,日后你便贴身伺候太子罢!这太子宫中一应事务均由你来安排料理,定要将太子照顾的妥帖万全!”五福心头一紧,立刻恭敬应下并跪下谢恩。皇帝脚步轻快的带着小顺子离去,五福恭敬的送到宫门口,目送皇帝御驾渐渐走远没了踪影这才起身。小顺子跟在皇帝马车边,边走边担忧的回头,生怕自己师傅哪天一不小心得罪了新主子,他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小小的奴才拿什么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去对比?
听到小顺子的叹气声,皇帝挑了挑眉,却没有追问。想来不过是忧心五福伺候太子会不会遇到什么难题。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还会将自己多年的贴身大太监送进火坑不成?然而他却万没有去亲自同一个小小奴才解释的道理,只是任由小顺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回到寝宫时,已是晚膳时分。忙了一天,皇帝只觉得自己满身疲惫,他本打算在长乐殿先是同太子相认,之后顺势父子二人一同用餐增进下感情,没想到竟被太子拒之门外吃了闭门羹。他摸摸鼻子,此刻回了寝宫放松下来只觉得腹中空空如也。皇帝面色不变,让小顺子传晚膳后,就问一旁为他绞干手帕擦手的玉蓉姑姑:“安宁公主可回来了?”玉蓉正仔细的为他擦拭指缝,边柔声说:“回来了,也不知去哪里野了一天,跟个泥猴儿似得,奴婢安排玉芯为公主洗漱换装,等晚膳上来公主也就收拾好了。”闻言皇帝胸腔传来几声闷闷的笑意:“这孩子,也只有姑姑你才能拿捏住几分了。”玉蓉嘴角带笑:“还不是陛下给奴婢的荣耀与信任,奴婢哪里有这能耐?!”皇帝这次笑的很畅快:“姑姑自谦了,自朕成年以来就是姑姑在照顾朕,你的能耐朕还能不知道?”玉蓉依旧不骄不躁沉稳的为他清理手指。清理好后又伺候皇帝换了常服坐在桌前,这才退到他身后一同等安宁公主过来。
安宁公主排行第四,生母家世并不显赫,是个地方小官的庶女,代替嫡女入宫选秀时阴差阳错进了皇帝的眼,一朝承宠十月分娩,诞下了皇帝唯一的公主安宁公主。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的皇帝对安宁公主喜欢的紧,早早就给她定下了封号,又划分了一片肥沃繁华的土地当做封地。一个公主,迟早要嫁出去,哪怕就是招婿也不会影响朝堂形势,他并不介意多给安宁公主几分真心的疼爱。宫中人又怜惜安宁公主早年丧母,便对她多了几分纵容。在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宠护下,长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若说这宫中无法无天到唯一敢跟皇帝掀桌子的,只有这一个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虽然被人宠着长大,却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宫中的阴暗与残酷。然而她贵为公主,又深受皇帝宠爱,完全没必要做什么夹着尾巴生活的小可怜,尽管大摇大摆的在宫中折腾,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一个受尽宠爱的公主该有的嚣张跋扈模样正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晚膳开始上时,安宁公主果然来了。她梳着双丫髻,缀着小小的绢花随着她一蹦一跳的走路微微跳动,穿着一身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安宁公主看起来活泼又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落进了漫天星辰。
看着安宁公主欢快的走进来,皇帝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他起身走到门前接住扑过来的安宁公主,微微弯腰一使劲就将人抱在怀里,安宁公主顺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吻:“父皇!”皇帝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小精灵鬼,是不是又出去调皮捣蛋了?”走到桌前,玉蓉上前接过安宁公主,两人落座后,安宁公主这才气哼哼的说:“父皇!女儿那么乖,怎么会调皮捣蛋?女儿明明是除恶扬善去了!”
看着安宁公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控诉,皇帝右手握拳挡在唇边清了清喉咙,掩去唇边笑意:“是是是,父皇的小精灵鬼是出去惩恶扬善去了。我怎么听说你掀了王丞相家里开的铺子?”说到这里安宁公主明显来了气,她一拍桌子:“父皇!你说可气不可气?女儿出门去胭脂铺子买胭脂水粉,结果竟然就看到有恶霸想要强占良家!铺子里的人竟然视若无睹,女儿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等恶事在天子脚下发生?所以女儿直接就带人打了上去,就是打的时候有一丢丢的不小心,”她伸手有些心虚的比划了一下:“不小心掀了人家的铺子,后来才知道那是王丞相家亲戚开的铺子。可这也不能全怪女儿啊!要不是女儿撞到,说不得那女孩子就会被人强行霸占还无处伸冤了呢!”
皇帝笑了,恰好晚膳上全,他夹起一筷子松鼠鱼给安宁:“朕的乖女儿长大了,今日又做了天大的好事,救了一个苦命的女子,可得好好犒劳犒劳你,来!快尝尝御厨的手艺有没有长进?”安宁就着他的筷子吃下去,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父皇,御厨手艺果然长进了,真好吃,您也快吃!”说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爱吃的菜。父女二人其乐融融,用完晚膳后安宁公主就开始哈欠连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吃饱喝足就开始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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