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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殇
李应天到底是少年心性,离开朱雀街后没有立刻回及第客栈,而是好好逛了逛夜市,还在酒厂隔壁喝了些酒。待他蹑手蹑脚地猫进内院时,夜已中天。刘济琅年老后,习惯早睡早起,李应天自然不会把他吵醒自找麻烦。月淡风清,吹散了日间暑气。他微熏地立于门口,惬意得直欲睡去。
“王爷,属下已经探明白了。”
隔壁房间没点灯,却传出了唏嗉的说话声。刘大在爷爷房里,李应天一个激灵:他们怎还不睡?他悄悄移步,蹲在窗下摒息偷听。
“胡高确实把太后囚禁在南内,强逼她每日舂作。”
“想不到那老贼如此放肆,毒杀太皇太后不算,居然敢囚禁太后,要挟皇上。”
“老爷,属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
二人话声低了下去,听不清楚。李应天甩甩脑袋,终究敌不过酒意,就这样睡了过去。房门“吱呀”开了,刘济琅面色复杂地凝视孙儿尚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
“刘大,万一……务必请你保护十二郎。”
“属下明白。”
翌日,李应天是在自个儿床上醒来的,他约莫记得喝醉了,还梦见爷爷和刘大说了些不得了的话。他随后一摸,摸到缺了剑佩的柄,想起昨晚的花街经历,心情郁闷。走出门外,已经日上三竿。“只怕要挨爷爷骂了。”他说着向走向隔壁,负荆请罪。
“爷爷,您在屋里吗?”
李应天轻敲三下,无人回应,他迟疑地举起手,正要再敲,背后想起了低沉的声音。
“十二少。”
“刘总管?”他眨眨眼,对刘大暧昧一笑:“你也来找爷爷吗?”
刘大脸色一僵,沉声道:“十二少,请随我来,王爷等你许久了。”
李应天感到气氛不对,立即整肃面容,随着刘大走向掌柜房。刘大轻扣三下书柜,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公侯府第素设暗室,李应天也不以为奇,只没料到在自己眼皮底下罢了。他和刘大下台阶后绕行约半刻,来到三岔口,刘大在此停步,说道:“十二少,这岔道左边须按左三右四的走,通向城外;右边则是进二退一,通向内库。切勿走错了。请先去内库,王爷有话交代,属下另有要事,不相陪了。”李应天点头,按着口诀踩上右道,续行半刻后,眼前出现了青砖库房,库门的形制同王府内库一模一样。他尝试着推动某块“圭”形砖,门果然开了。刘济琅闻声侧头,眼皮微掀,示意他进去。“爷爷,您这是……”李应天坐到刘济琅对面。
“十二郎,你不是对此行赴京的目的心有疑虑,现在也该告诉你了——两年前,太皇太后暴卒,秦王以谋逆族灭。随后,太后就和你祖父李国公断了音信。李国公十分担心,奈何李家士子悉数被谪,便托我打探消息。一月前,方掌柜传来一封密信,就是我们进城时听到的《舂歌》。事关重大,我决定亲自来京城一趟。几天前,刘大终于在南内发现了太后。”
听到这里,李应天脸色微变,刘济琅一瞥之下,知他已然想起昨夜所闻。
“昨夜三更,我让刘大再次潜入南内,向太后讨了手谕。江南诸王自胡贼乱政起,早有举兵之心,可师出无名,恐蹈秦王覆辙……如今有了手谕,想必再无顾虑。我今晚从暗道出城,回长平见你族外祖父济玟。”
英雄终有用武之地!李应天大喜,也想同去。刘济琅慢慢补了一句:
“你留在京城,安心打理客栈。此地无人知你身份,又有刘大保护,我很安心。”
“爷爷!”
“嗯?”刘济琅瞪大了眼。
“我……孙儿明白了。”李应天垂头丧气,心道:我偷偷出城就是。
“十二郎,我只有你一个孙子,莫要让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担心。”
“可是爷爷,您一人返乡岂不是太危险了?!让刘大跟着您吧。”
“哼!你打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才命刘大看着你。”知孙莫若爷,“诸王起兵,岂止勤王这么简单?我庄定王府不趟这浑水。然而讨伐胡高逆贼,是我刘家子孙的义务。即使江山易主,陈朝的国姓不可改!”
“爷爷——”
李应天腾地站起,双手拍桌:
“我虽然姓李,也是算是刘家子孙……”
“不行!”刘济琅斩钉截铁,“我带你入京,便是怕你贸然从军。”
祖孙二人对视片刻,一番电闪雷鸣过后,李应天无言屈服,颓然坐下。刘济琅软了脸色,温言道:“十二郎,我办完事立刻回京,从此我俩隐姓埋名,相依为命。”
“唔。”
李应天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应了声。
是夜,刘济琅把手谕贴身藏了,带上细软盘缠,从地道出城。刘大和李应天看着他上了备下的马车,在夜色掩映下急驰而去。“刘总管,爷爷这么大年纪,不要紧吧。”李应天不无担忧。“王爷虽是文士,但比你可靠得多。”有着半师身份的刘大与李应天□□时也会偶尔说笑。他拍拍小主子:“回去吧。”。李应天深吸口气,转身前行,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只见暮霭沉沉,树影重重,马车化作黑点,消失在天气之间。
二人进入暗道,左三右四地沉默而行。走至中间时,李应天的心倏忽急跳,转身就往外跑。刘大眼快手疾,一把抓住他。“刘大,快,快回去!我感到爷爷出事了。”李应天死死反掐,神色惊惶。“十二少,”刘大皱眉,随即挣脱他的手说:“你呆在这儿,我去看看。”
李应天如何肯依,追着刘大跑了出去。拨开道口的泥土杂草。城外车水马龙,人声嘈杂,方圆五里火影彤彤。几百兵将高举火把,四处搜索。“大人说了,抓到庄定郡王者重赏!死活不论。”不远处的辂辇里传来尖细的高喝。
“混账!”李应天满面怒容,握紧宝剑就往外冲。刘大按住了他,塞回地道,用泥土杂草掩了,“我去救王爷。”说完飞矢般冲入敌阵……
含笑盼郎来,满楼红袖招,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朱雀街第一的楼含笑楼狎客云集,绿鬓飘香,热闹一如往常。含笑楼呈“品”字分布,三栋彩楼各有千秋——主楼曰琦艳、西楼曰猗雅、东楼曰琴素。居琦艳楼者为风情万种的市妓;居猗雅楼者为才貌双全的官妓;琴素楼里全是卖艺不卖身的女乐,三楼各有各的花魁。
猗雅楼的花魁叫做忆奴,本是秦王长女,长安第一美人,文采风流。秦王被诛后,充入教坊,因被胡高看上,又被安置到了含笑楼。此时,这位花魁美人正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娇喘连连。穿着灰色短褐的青年走至绣床,把她抱入怀中,让她就手喝下药汁。
“郡主娘,你可感觉好些?”
忆奴喘息渐平,滴滴汗珠滚落颊边,美若芙蓉。她挣扎起身,靠着枕头,虚弱微笑:“我哪还是什么郡主,莫这般称呼。朱三先生的药就是好,我已经妥贴多了。”
朱三,便是朱季婳,取了布巾替忆奴擦汗,随口问着:“今儿怎的折回来了?相爷又不能了?”胡高老而不振,每每令妻妾服春药,忆奴自不能免。“我改日送瓶清凉散来,你去前服了,媚药伤身。”
“劳先生费心。”忆奴凄楚一笑:“落地凤凰不如鸡,我还是早去的干净……若非相爷突然有事,恐怕今夜又不得安生。”
朱季婳没开口,只是摸摸她的手,聊表安慰。今夜与六家姑娘有约,不宜耽搁,他收拾了药箱便要离开。
“咦?”忆奴轻呼。
“怎么了?”青年转身。
忆奴伸手探向朱季婳腰侧,摸上玉坠。“那不是庄定县主的吟凤佩么,怎会在先生身上?”
青年眨眨眼,笑问:“果真?我是在街边捡的。”
“不会错认,吟凤佩是我父王赠于庄定世子的。何况,前儿个我才见了庄定王府的护卫总管。”忆奴似乎想起什么,以手掩口:“说起来,我听到相爷今晚也提到过庄定郡王……”
“是么……”朱季婳背上药箱,对忆奴一揖,走出绣房。转过回廊时,他下意识抬头看天,但见天微垣有星陨落,紫微垣内北极有一小星竟为文昌贵相星所犯,明灭将熄。
“唉——”他眼眉带笑,唇角微勾,摇头叹息:“看来……今晚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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