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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朋友
法律是显露的道德,道德是隐藏的法律。——林肯
以杜慎言平素温良恭谦让的心性,说出这样话来,已是极不客气了,他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随时准备打道回府,满以为对方定要着恼,这便一拍两散,谁知张茗竟浑不在意,反而呵呵一笑,似乎对他的这种反应,早在意料之中,这时,一个小女孩捧着一扎红玫瑰,走到杜慎言跟前,仰着脸笑道:“叔叔,买枝花吧,买一枝就好,代表一心一意!”
杜慎言怔住了,他上次买花是四年前的事了,零三年的圣诞节,他和妻子带着杜林在琼湖吃饭,同样是一个小女孩,也同样捧着一扎红玫瑰,连模样都有些相似,杜慎言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刚刚涨了工资,所以心情十分愉悦,开玩笑要将女孩手里的花,全部买下来送给妻子,林凡笑他是个二百五,他就以二百五自居,颇有几分得意忘形。
“叔叔,叔叔!”小女孩又叫了两声,杜慎言这才惊醒过来,他笑了笑,伸手去摸口袋,却听张茗问道:“买七枝花,多少钱?”小女孩大喜过望,笑道:“一枝花十五,七支花就是一百零五,叔叔给一百就好了。”杜慎言不禁诧异,不知张茗是何用意,稍微犹豫了一下,张茗已将一百元递给了小女孩,从她手里抽出七枝红玫瑰,杜慎言不觉脸上微微一热,再想付钱换回张茗的一百元,小女孩已是走得远了。
男人买花送给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杜慎言并无打算与张茗交往,但是,当着卖花小女孩的面,张茗自己掏钱买花,而且一买就是七枝,让杜慎言很是不解,也甚为难堪,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张茗低头闻了闻花香,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一把塞到杜慎言怀里,杜慎言问道:“你给我花做什么?”张茗信步而行,说道:“不是给你的,是让你替我拿着,我怕扎了手。”
杜慎言心里一阵苦笑,他今天来相亲,本意是匆匆来匆匆去,应付一下差事,却不料碰上这么个主,自己都是奔四的人了,还要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捧着玫瑰花,跟在女人后头,若被相熟之人瞧见,岂不笑掉大牙,就算无人瞧见,也未免太过滑稽,就感到全身上下,有如芒刺在背,十分的不自在。
张茗却是背着手,一路向前行去,此时天色已是渐黑,街灯一盏一盏亮了,道路两旁的夜市慢慢热闹起来,有卖衣服的,有卖工艺品的,有卖毛绒玩具的,还有卖家用百货的,更有各式小吃摊点,沿着路牙一字排开,馄饨、煎饼、包子、蒸糕、凉皮、羊肉馍、臭豆腐、驴肉火烧,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来散去,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流行歌曲声不绝于耳,街面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脸贴着人屁股,一片嘈杂喧闹。
张茗一边走一边瞧,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倒是什么也没买,好几次见她与摊主商讨着价格,杜慎言已是准备付钱,她又一晃三摇的走开了,杜慎言手捧着玫瑰在后亦步亦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好不容易行至路水河畔,张茗这才停了脚步,凭栏而望,良久,转身对杜慎言笑道:“我们去划船吧,今天天气不错,难得看见满天的星斗,一起游湖观景,岂不乐哉?”
杜慎言捏着鼻子,没想到她还有这份闲情雅趣,虽然不太愿意,但转念一想,这个女人做事不循常规,一会儿一出戏,鬼都猜不到她的心思,坐在船上看风景,总好过跟在她身后到处闲逛,至少还能安省一些,于是笑道:“那好吧,就听你的。”
杜慎言花了六十元钱,在码头处租了一艘乌篷船,又跑到对面超市,买来一大包的零食和饮料,二人上了船,至舱中对面而坐,艄公站在船头杵着竹篙,在岸基上轻轻一点,船儿便荡悠悠的飘向了河心,张茗从那一包零食里,挑出一块巧克力,剥了放进嘴里,饶有兴致的欣赏起路水河两岸的景色来。
路水河畔的夏夜,景色确是极美的,从人民西路到人民东路,过了鼓楼大桥再到鼓楼路和青年路,这一条长约四公里的风景带,是南埠区最为繁华的闹市区,每至夜色降临,两岸的楼亭水榭在景观灯的照射下,精致得好似金雕玉琢,河边的杨柳垂条,虽然已是绿中带黄,依旧翩翩起舞,老人带着孩子,三三两两的情侣,或流连坐憩,或追逐嬉闹,晚风拂过河面,泛起阵阵微澜,倒映着万家灯火,宛如一副美丽的画卷。
杜慎言难得会有闲暇,能将这美景尽收眼底,也不禁叹道:“哎呀,想不到这里的景色是真的漂亮。”张茗笑道:“你以前没有来这儿划过船吗?”杜慎言摇头笑道:“我是天天两点一线,上了班忙工作,下了班忙孩子,有点儿时间,就是在家看看电视,说起来是蛮枯燥的。”说着,他将手里的玫瑰置于桌上,又问:“你很喜欢玫瑰?”
张茗笑道:“我喜欢兰花,君子之交淡如水,玫瑰太热情奔放了,不符合我的性格。”她看了杜慎言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又道:“一枝花孤芳自赏,让人见了容易伤感,我的幸运数字是七,你和我初次见面,要你买七枝花送我,又花费太多,未免不近人情,但倘若我说不买,你也是不肯的,与其虚情假意的你推我让,不如我自己买了,与你没有关系,你就不要纠结了。”
杜慎言见她如此直言不讳,有一说一,毫不矫揉造作,倒是一番真性情,心中莫名多了一分亲近,点头笑了笑,张茗忽然用手一指,笑道:“快看那儿,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哎,还可以听戏!”
杜慎言扭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在南侧河岸边上,离水面三四米有一处露台,台上一男一女,皆着宽袖长袍,曲声悠扬,随风而至,杜慎言侧耳倾听,竟是一段脍炙人口的十八相送。
......
眼前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
井水深浅不关紧,你我赶路最要紧。
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愚兄分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离了井,又一堂,前面到了观音堂。
观音堂,观音堂,送子观音坐上方。
观音大士媒来做,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
张茗轻拍手儿,随着曲声,低声吟唱起来,似回味,又似陶醉,杜慎言问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听戏?”张茗摇头笑道:“小时候跟我妈学过一点,不过都快忘光了。”杜慎言又问:“伯母是戏迷?”张茗说道:“我妈在曲艺团工作,唱了半辈子戏,她老是说我不务正业,不肯跟着她学。”
杜慎言笑道:“为什么不肯学,女承母业不是很好吗?”张茗白了他一眼:“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呗,那你是警察,你爸难道也是警察?”杜慎言哈哈大笑:“那当然不是,我爸在厂里做会计的,我从小数学就不好,不是不想学,而是实在学不来,伯母说你不务正业,那我就是不学无术了,考不上大学,只好当了四年兵,然后才进到派出所的。”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渐渐消除了隔膜,张茗垂眼问道:“听郑阿姨说,你在派出所干了十年,因为工作总是忙,所以才离的婚?”
杜慎言叹道:“郑阿姨那是说得好听,干我们这一行,忙是一定的,还不至于妨碍到家庭,我们之所以离婚,主要是感情的破裂!”
张茗“噢”了一声,接着问道:“那她长得漂亮吗?”杜慎言翻着那包零食,听她一问,稍稍愣了一下,便住了手,想了想说道:“应该算......漂亮吧,反正其他人都这么说,这个重要吗?”张茗摆手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沉默了一会儿,张茗掏出一包三五烟,拈了一根叼在嘴里,又将烟盒朝杜慎言送了送,示意他要不要来一根,其实杜慎言的烟瘾早就犯了,因有张茗在场,出于礼貌他才忍住了,只是没想到张茗也会抽烟,而且动作熟练老道,他笑着摆摆手,掏出自己那包红塔山,说道:“我还是来这个吧,外烟我抽不惯。”
张茗也不管他,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托着下巴,眼望着河面,似是说给杜慎言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我离婚也快两年了,双方协议分手,我们没有孩子,所以也没什么好分的,房子是他的,存款是他的,我一个人背了个包就走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个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悲哀,杜慎言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些年见过的夫妻反目、聚散离合,两只手、两只脚加在一块儿,是数不过来的,他自己也是感同身受,便叹了口气,安慰张茗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老记在心里,人要学会往前看,他对你不好,以后总有人会对你好的。”
怎料张茗看了看他,竟笑着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他对我很好,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爹不亲娘不爱,娶个老婆还让人家拐跑了。”话音未落,杜慎言脸色已是变了,暗暗埋怨郑红娟,怎么什么事情都告诉了对方,张茗也似乎有所察觉,赶紧摆手,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打小就这样,说话没个轻重,改是改不了了,你就多担待些吧。”
其实聊到这会儿,张茗的这种古怪性格,杜慎言已经慢慢适应了,他素来大化,甚少与人计较,只是这话听来太过刺耳,这才有些红了脸,但见张茗确实并无恶意,也不好发作,便重重的又叹了口气,没有言声。
张茗吸了口烟,继续说道:“他对我确实很好,结婚以后,我不想工作,不想生孩子,这些他都没意见,他一个人挣钱养家,不抽烟、不喝酒,偶尔出门应酬,也是快去快回,作为一个丈夫,他可以拿到满分了!”
杜慎言奇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张茗略一沉吟,笑道:“是我提出分手的,这是我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弄明白了,婚姻对我来说,本身就是错误,我不想陷得太深,所以选择及早离开,这样对他对我都有好处,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他也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杜慎言怔怔的望着她,不知她所谓为何,别的人离婚,要么是一方出轨,要么是经济、家庭矛盾,为了离婚而离婚,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从张茗的描述中,可见她的前夫是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放着天堂般的日子不过,非要使着劲的穷折腾,莫非她是疯了,还是心理上有什么毛病?
张茗好似看出杜慎言的疑惑,长吁了一口气,捋了捋耳边的发梢,也不说话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笼上一层淡淡的轻纱,身体随着船儿摆荡,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兀自在水中摇曳。
过了良久,张茗才笑了笑,说道:“我妈见我无端端的离了婚,气了整整半年,不肯与我多说一句话,我今天来和你见面,是不想再跟她怄气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既然离了婚,就不会再跟任何人结婚,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说罢,她两只眼睛盯着杜慎言。
杜慎言捏了捏鼻子,他总有这个习惯,紧张、尴尬或者犹豫的时候,就喜欢捏捏鼻子,想了一会儿,杜慎言忽然笑出了声,张茗问道:“你笑什么,有这么可乐吗?”
杜慎言笑道:“既然你坦诚相告,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咱俩还是挺有缘分的,你不想来,我也不想来,要不是郑阿姨特别的热心,我根本不会相什么亲,我和你还不太一样,我还有个孩子,到了我这个年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与其将就着再找一个,倒不如一心一意把孩子培养成人,夫妻本是同林鸟,若非同心同德,就算勉强在一起,迟早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所以对这些事情,我早就看得淡了。”
张茗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半晌咯咯的笑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许是坐得久了,又捶了捶腿,笑道:“我相信你,你没有说谎!”
杜慎言说道:“我当然没有说谎,我有说谎的必要吗?”
张茗不置可否,说道:“那这么说,我们就是一条心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杜慎言笑道:“帮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没有问题。”
张茗说道:“我们可以真戏假做,就算交个朋友,我在我妈那儿,就说和你正谈着呢,免得她总不肯放过我,你也能对郑阿姨有个交代,这样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杜慎言立刻笑道:“这个主意好,我举双手赞成。”
张茗见他应允,很是高兴,笑道:“那就多谢了。”起身对船头的艄公叫道:“师傅,我们要回去了,麻烦你靠一下岸!”
艄公说道:“你们的时间还没到呢。”张茗笑道:“没关系,你靠岸吧,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杜慎言抬头看天,见是满天的繁星,竟是难得的晴朗,笑道:“不会吧,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没有雨吗?”张茗微微一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有些事情只有发生了,你才知道会不会。”
艄公将船靠岸,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岸来,杜慎言活动了一下腿脚,四下看了看,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要不我送你回去?”张茗笑道:“你送我?用电瓶车吗?我看我还是坐出租吧,我担心你的小电瓶车,跑不到半路就会趴窝。”到了这会儿,杜慎言已被她呛白得习惯了,竟是毫不生气,笑道:“行行行,看来我这个殷勤是献不上了。”
二人分了手,杜慎言走回工人电影院的门口,他骑了电瓶车,一路往家行去,想着今晚的情形,两个打定主意不结婚的人跑来相亲,越想越觉得好笑,走了没有多远,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响雷声,转眼间,狂风陡起,道路尘土弥漫,路边的法国梧桐,像是被人扯住了脖子,顺向一边一个劲的沙沙作响,眼见一场暴雨就要袭来。
杜慎言赶紧将电瓶车停在路边,打开后座,拿出雨衣,刚把雨衣披上,大雨已是倾盆而至,他重新坐上车,去扭车的把手,居然毫无反应,杜慎言又是插拔钥匙,又是来回的扭着把手,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杜慎言站在雨里,茫然四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由的暗中惊道,这个乌鸦嘴,还真被她说中了。
二零零七年的路州市,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已是卓见成效,最为直观的,就是大街小巷,明里暗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类娱乐场所,正如伟人说的那样,我们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和蚊子同样进来了,在继续深化经济改革的同时,如何甄别、疏导和管理好这类场所的经营和发展,尽量减少,乃至消灭藏污纳垢的空间,已经成了当今社会的一项重要课题。
好的治安环境,是经济发展的必要保障,但过多的干预,偶尔也会带来阵痛,新一轮治安整治活动之前,市公安局局长朱汉成在动员大会上讲了话,屋子脏了那是一定要打扫的,但不能为了打扫屋子,就把客人赶跑了,我们开展治安整治活动的目的,是为了营造良好的社会和投资环境,吸引更多的国内外客人来到路州,我们不能舍本求末,为了整治而整治,对于原则性问题,我们坚决整治到底,绝不手软,而对于非原则性问题,则要做好督导和宣传工作,尽量取得老百姓的理解,具体尺度的把握,你们基层领导都是富有经验的,我再强调一次,一定要做到有纪律、有耐心、有法可依,不能吃拿卡要、不能双重标准,最重要的是,不能发生□□。
三有三不的原则要求,朱汉成是逢会必讲,黄永泰坐在台下,每次都要认真做好笔记,陈海波坐在他的身边,微微侧身,小声笑道:“永泰,这次活动过了,你就该到分局了吧?”黄永泰一惊,心中一阵狂跳,以陈海波的耳目之广,他既然这样说了,看来这件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了,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局里还没通知呢。”陈海波手里转着一支钢笔,两眼看着台上,重复着两个字:“快了,快了!”
从六月二十七日起,为期半个月的治安整治活动正式开始,根据市局的警力调配,杜慎言、虞振伟和徐鹏,以及上兴派出所的其他几位同事,被安排到了西埠区港口工业园,负责那一片的巡检工作。
西埠区是全市最大的商品货运集散地,港口工业园区更是重中之重,沿着长江一线,以港口为中心的方圆十几里地,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家工厂和企业,这里外来人口众多,流动性大,人员组成较为复杂,从而为之配套的生活娱乐设施也是数量惊人,仅江经三号路和江经四号路上,稍具规模的夜总会就不下十余家,其余如舞厅、酒吧、餐厅、宾馆以及各类商超等等,更是不胜枚举。
这年头打开门做生意的,私底下多少都有些门路,活动开始之前,不少店主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勇于“顶风作案”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而且充其量就是打打擦边球,至于司空见惯的三大项,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生意肯定是要受影响的,好多夜总会的房间,黄金时段的上座率还到平日的一半。
一位领班笑着对杜慎言说道:“你们这一来呀,我这儿的客人都快跑光了,你们公安局还招人不?等明儿个我下岗了,就去你们那儿上班得了。”也有正儿八经拿出账本来诉苦的:“水费、电费、管理费,员工工资和日常损耗,再加上工商税务,一天下来要亏掉几千块,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你们收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少收一点。”
对此,杜慎言他们都是笑笑而已,较不得真的,谁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只要不是所说的原则性问题,就不用上纲上线,即使有些小小疏漏,按规定及时整改到位也就是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月初了,天气是越来越热,一丝风也没有,星期天的晚上,离活动结束还有整整三天,徐鹏将警车停在了三号路口,坐在驾驶座上,用手试了试空调的风口,骂道:“破空调,一点冷气也出不来!”一旁的虞振伟也试了试,笑道:“没有氟利昂了,上个月我跟江所反应过的。”说着,他耸了耸肩,以示无奈。
坐在后座上的杜慎言,干脆推门下了车,站在外面抽起了烟来,仰头看看灰黑色的天,一颗星星都见不到,只有半轮残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泛着诡异的青光。虞振伟也跟着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身体,对杜慎言说道:“杜哥,我看今天就休息吧,也没啥好查的了。”
杜慎言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漂在空中,经久不散,笑道:“再走走吧,就剩最后三天了,万一被巡视组的人逮着咱们光出工不出力,告咱们一状,那不就惨了!”
徐鹏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道:“我就不去了吧,我是女同志,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也应该照顾一下!”虞振伟笑道:“那可不行,巡检的时候,规定要有女同志在场,万一碰上特殊情况,不还得你出马!”
“拉倒吧!”徐鹏把头缩了回去,不屑的说道:“这都十几天了,还能有什么特殊情况,人家该放假的早就放假了,笨蛋才跟咱们一样,在这儿傻兮兮的干耗着!”
杜慎言笑道:“好吧,那你就看着车,我和......”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街对面传来“哗啦啦”的一串响动,一家名叫“老K”的酒吧门前,广告展板倒塌下来,玻璃碎片散落的到处都是,一个醉汉趴在地上,旁边几个男男女女试图将他拉起,可惜拉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看样子这人是酒喝醉了,不一会儿,周围聚集起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杜慎言和虞振伟互望一眼,正了正帽子走了过去,分开人群来到近前,那醉汉挣扎着坐在地上,因是背对他们,杜慎言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他穿着T恤和短裤,裸露的手臂和腿上,被玻璃渣划开好几道口子,正汩汩的往外渗血,围观人群见是警察来了,便自动的让开一个扇面,虞振伟大声说道:“什么情况,这家的负责人呢?”
一个酒吧经理走了过来,满脸堆笑的说道:“警察同志,这位先生是我们店的熟客,今天喝得有点多,出门的时候撞着了,我会安排人处理好的,不会有事的!”虞振伟冷笑道:“人都撞成这样了,还不会有事?先赶紧把人扶起来,看看要不要送医院,有事没事不是听你说,我们要先拍照,其它的等人酒醒了再说!”这时徐鹏也已经跟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掏出一部相机就要朝那醉汉拍照。
听到“拍照”两个字,醉汉似乎有点儿醒了,在身边一个妙龄女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转脸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口齿不清的叫道:“谁......谁要拍照,你们他......妈的谁要拍照!”酒吧经理连忙过去扶住他,笑道:“高总,是警察同志!”他转身对一个酒吧侍应骂道:“你是不是聋了,没听见警察同志说的话?还不赶紧打电话叫么二零!”
醉汉名叫高斌,是九州广告公司的老板,其父高大志在路州市广电局任局长,高斌高考落榜,高大志便托关系,送他去上海某国际传媒学校,读了四年的本科,也算是学业有成,大学毕业回到路州,即开办了九州广告,因有高大志的这一层关系在,不少企业单位都是慕名而来,生意很是红火,不过短短几年,就坐上了本地广告业的头把交椅。
杜慎言自然认识高斌,不但认识,而且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三年前,正是由于高斌的出现,林凡才抛夫弃子,离他而去,而他的生活就此成了一地鸡毛,此刻一见到高斌,杜慎言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过于激动了,滚滚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涔涔淌下,手心里又湿又滑。
高斌醉得七倒八歪,站都站不稳,根本没有注意到杜慎言,口中兀自骂骂咧咧:“什么狗屁警察,不就是......条子吗,老子最......最讨厌条子了,穿一身狗皮,人模狗样的,算个什么东西!”
徐鹏站在杜慎言身后,拉了拉他的胳膊,轻声说道:“杜哥,你先回去吧。”
杜慎言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高斌,又看看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虞振伟笑嘻嘻的站在高斌面前,说道:“你骂谁是人模狗样呢?”高斌眯起眼睛,盯住虞振伟,看了一会儿,打了个酒嗝,说道:“你是条子吗?你要是......条子,我就是骂......骂你了,怎么了?生气啦?嘿嘿,生气......生气你来咬我呀!”
妙龄女子上前搀住高斌,娇声说道:“高总,算了,别理他们,你身上还流着血呢,快回店里歇歇,一会儿医院的车就来!”酒吧经理连声附和着说道:“是啊,高总,不要生气,我这就让人给你止血。”他这边劝着,虞振伟却是反唇相讥:“我对大便没兴趣,太臭了,咬一口得恶心半年。”他这话绕着弯儿,骂高斌是大便,旁边有几个人跟着哄笑起来。
高斌也听出来了,双臂一挣,将妙龄女子和酒吧经理都推了个趔趄,大声骂道:“你说谁呢,你他妈的......说谁呢,再说一遍试试,我......我去你妈的。”说着,他抬起一脚就向虞振伟踢了过去,虞振伟侧身闪过,右脚顺势一拨,高斌失了平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虞振伟连连啧嘴,说道:“哎哟,高总,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行这么大的礼,我怎么好意思呢?”围观众人更是笑成一片。
高斌自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他记事起,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不曾吃过这样的亏,父亲高大志做了广电局局长之后,他更是趾高气扬,任性胡来,加之这些年公司经营的不错,生活事业两得意,眼睛一贯长在头顶上的,像虞振伟这种小警察,平时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虞振伟敢在众人面前如此羞辱与他,怎能不让他恼羞成怒。
高斌大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虞振伟扑过去,形似穷凶极恶,虞振伟是因杜慎言的缘故,想趁着高斌酒醉,出出他的洋相,并无意把事情闹大,一见他要来真的,赶紧往后退去,却没料到,脚后跟被路牙绊了一下,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虞振伟是暗暗叫苦,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随后扑到的高斌卡住了脖子,死死的摁在地上,两个人立时扭作一团,虞振伟虽然受过专业训练,有一定的格斗技巧,但高斌在上他在下,对方又是处于盛怒之中,手上和身体的力道,都比正常情况要大出许多,所以便落了下风。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场面有些乱了套了,围观的人群是起哄的起哄,看笑话的看笑话,甚至还有几个不嫌事大的,在旁边为二人呐喊助威,虞振伟被高斌卡得喘不过气来,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徐鹏抢上去使劲的推着高斌,一边推一边高声喊道:“快放手,你是不是疯了,赶快放手!”她毕竟是个女子,高斌生得人高马大,哪里能够推的动,酒吧经理也慌了神,知道再不阻止,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指着几个侍应又是一通大骂:“都他妈的是猪呀,还不去帮忙?”
几个看傻眼的侍应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过去,分开左右,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高斌扯了起来,得以脱身的虞振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捂着脖子拼命的咳嗽,就在这时,趁着旁人不注意,高斌突然吐出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虞振伟脸上,这一口浓痰又腥又臭,还夹杂着酸腐的酒气,差点没把虞振伟熏得晕过去,众人“啊”的一声安静下来,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是目瞪口呆。
本想让高斌出洋相的虞振伟,算是彻底玩脱了,其实何止是他,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刷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高度,虞振伟用手一抹脸上的浓痰,恶心到了极点,再看了看高斌那张得意洋洋扭曲的脸,他是怒从头上起,恶向胆边生,什么组织纪律,什么三有三不,他都全然不顾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此刻虞振伟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眼前这个男人,打得连他奶奶都认不出来。
虞振伟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抡起一脚就向高斌踹去,高斌酒意未消,反应还是迟钝了一些,这一脚势大力沉,饶是高斌身形魁梧,也被踹出去两米有余,就像一只沙袋,“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虞振伟再度上前,骑在高斌的身上,挥拳如雨:“我X你妈,你个王八蛋,有娘养没娘教的狗畜牲,老子让你吊,让你牛逼......”他骂一句就打一拳,直打得高斌嚎声连连,忽然有一人从身后抱住了虞振伟,将他拖拽起来,虞振伟使着劲的挣脱,脚底又连踢了几下:“他妈的放开我,放开,谁他妈的拦着,我就跟谁玩命......”
抱住虞振伟的不是别人,正是杜慎言,他刚回到车里,想坐着静一静,就听到这边吵闹起来,知道出了状况,便又赶紧跑了过来,恰好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推着虞振伟往人群外头走,高声叫道:“徐鹏,去看看救护车到了没有,那个逼养的可能的伤的不轻,得赶紧送医院!”不料徐鹏却惊叫道:“杜哥,小心!”话音未落,杜慎言顿觉脑后风起,他本能的压着虞振伟一齐低头,一块板砖从他们头顶上“呼”的飞了出去,紧接着,杜慎言感到肩头一阵剧痛,原来是高斌趁着他们往外走的工夫,捡起手边一块板砖,就砸了过来,一击未中,高斌也认不得谁是谁了,竟似疯狗般冲着杜慎言就咬了下去,杜慎言吃痛,左肘一个侧击,想要将高斌甩开,虞振伟得了空,又是一脚踢在高斌的肚子上,高斌闷哼一声,却不肯松口,杜慎言的肩膀痛入骨髓,他也是急了,反手扳住高斌的头,一拳打了过去,高斌终于支持不住,捂着脸倒在了地上,口边全是鲜血。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有人事后问起杜慎言后不后悔,大概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当时,杜慎言寻不到更好的选择,或许为了私怨,或许为了义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爱有爱的代价,恨也有恨的代价,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很快,赶到的么二零急救车将高斌接走了,杜慎言和虞振伟也被督察人员带回了分局,经过一番询问和盘查,暂时解除了他们的一切职务,回去家中听候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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