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今生

　　聚散终有时，即便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该来的日子还是来了。
　　最后的晚餐，我爸血洗我家后院，把家里可以杀的活物都给杀了，为我轰轰烈烈做了一大桌子饭菜。
　　席间，阿姨叮嘱我，明天到了火车站，帮我办理转学手续的楚叔叔会来接我，其他事项也一应听他安排。
　　说完她递给我一张火车票和一叠钱。
　　那是三千块钱，是我在S市半年的生活费。这几年我爸身体不好，病历卡就像是一个无底洞，血汗钱不断往里丢，却连半点回音都听不见。
　　接过这三千块巨款我心里扑通扑通的，长这么大三百块我都没见过几回，这么多钱怎么花啊？
　　Jenny嘲讽我：‘三千块也算多？到了S市你就知道了，还没开始花呢，这点钱就没了。’
　　我满不在乎，这怎么可能吗？钱又不会凭空消失，我不花，怎么可能就没了。S市物价再高，我又不是去买房。
　　我没理她，只顾着安慰我爸。我爸送我去读书跟送我出嫁似的，说得更惨点更像是送我出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伤心，从前一直盼我长大，现在我长大了他又舍不得了。再说，要离开家乡的人明明是我啊……
　　我并没有哭的意思，和我阿姨一起干看着我爸在那儿边哭边抒情：“瑶瑶啊，在外头累了，扛不住了，就回来，别怕，家里有爸爸呢。爸爸从小把你拉扯大，天天都做饭给你吃，一做就是十几年，你这一走啊，爸爸也不知道下次能给你做饭是什么时候了。高三一年后就是大学，大学接着就是工作，今天之前，你天天都在家里，今天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知道你能有几天在家里咯……”
　　“瑶瑶，你要理解你爸，你爸一手拉扯你长大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阿姨劝我时满眼慈祥，“出门在外要小心，外头不比家里，坏人多着呢。到了S市啊，有什么困难就往家里打电话。但无论如何，课业不能落下，那里的教学模式和镇中肯定不同，你要努力适应，记住，考一个好大学是你唯一的出路……”
　　阿姨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从未如此婆妈过，不过不论她的出发点是哪里，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这句‘考一个好大学是你唯一的出路’。这句话，从小到大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望着她两鬓渐生的白发，我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放心吧……妈。”
　　这下轮到我阿姨泣不成声了。
　　讲实在的，阿姨对我不错。只是她对我的要求严格了些，所以小时候我总觉得那是因为她是后妈的缘故。后来我才明白她不过是想把我培养成她那样的女强人罢了，宝剑锋从磨砺出嘛。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啊，我骨子里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货。因此我总有些畏惧她，一直抗拒叫她妈，而是直接以阿姨称呼。眼下即将离家远行，一声‘妈’也算是对她这些年来养育之恩的一点点回报吧。
　　我妈跟着我爸哭着哭着也成了泪人，就差抱头痛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又出什么事了呢。
　　看着二老如此，我心里一酸，丢下筷子拍板道：“爸妈，你们放心，等我去了S市，赚了大钱，一定接你们一起去大城市住！”
　　“傻孩子，爸妈送你去读书的，不是送你去赚钱的。”我妈说。
　　有什么区别么？我在心里想。
　　临别的时间终归还是来了。
　　晚上，爸妈一路将我送上火车。或许是我太年轻，他们反反复复的叮嘱始终没有让我感动，反而让我不耐烦。我去的是S市，国际大都市，又不是去哪个深山老林里改造，有那么危险么？
　　小镇只是小站，火车停站的时间非常短暂。我在车上望着风烛残年的父母在风中凸显老态，直到他们渐渐变得渺小，再到渺小得再也看不见，突然一阵钻心的疼。
　　我知道他们一定还站在那里，远远地目送火车消失。
　　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我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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