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回忆更长

　　“我回来了。”
　　见到从楼上缓步而下穿着淡蓝色剪裁考究西装的霍青阳时，杨葵挑眉，“你不是说到这个小城完全是散心的么，忽然间打扮得这么正式，是要去哪里谈生意？”
　　霍青阳一边戴金色袖扣，一边跟着她朝厨房走去，“我可能要回趟纽约，能批准么？”
　　“不能。”
　　霍青阳脚步停下来，似乎一时半会想不出说什么。
　　杨葵转身面向他，耸耸肩：“所以咯，我说不能有用么？恐怕你机票也订好了，来接你的车也快开到了，你就只是知会我一声罢。”
　　“还真瞒不过你。”
　　“那容氏的事情，就只能等你回来帮我庆祝了。”
　　“已经有成型的思路了？”
　　杨葵打了个响指，“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谁？”
　　“容稹。”
　　霍青阳等着她的下文，杨葵侧身看他，“瞧你紧张的，他没有你帅。”
　　“哦？怎么个没我帅法了？”
　　“你呀，长得就是一副小妖精们都想扑上来的脸，一等一的惊艳，容稹整个人外形虽不是特别出众，但他身上有一股谜一样的气质。”
　　“谜一样的气质……”他反复咀嚼这句话，“这明显高下立见了。”
　　杨葵笑容扩大，“我逗你呢，像我这么肤浅的人，当然更喜欢看养眼的。”
　　霍青阳忽然叹一口气，他将下巴搁在了她的颈边，从背后抱住她，要离开她的天数虽不多，却仍是不舍：“我很担心。”
　　见他示软，杨葵也不作声，她想，自己着实没有办法给他什么承诺，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将花瓶放在龙头下清洗，霍青阳放开她，将放在台上的花一支支取出，拿过剪刀修剪多余的枝头，“怎么买了这么多蔷薇？”
　　“那晚上去见母亲时，她四周有好多蔷薇。”
　　她的语调淡淡，却有掩不住的高兴，杨葵将那一大簇蔷薇抱起，放在鼻尖轻嗅，眼角稍扬起微小的弧度。
　　“你猜，我在苑薇街见到谁了？”
　　“你方才说过了，容稹。”
　　“啊对，我给忘了。我是想说，这些花儿就是他给我的。他的那个老宅，就在母亲昨晚待的房子对街。”
　　霍青阳眼色转了深，杨葵又说道，“是吧，我也觉得很奇怪。”
　　“你有没有让容稹疑心？”
　　“我装得可无辜了，应该没有。”
　　但杨葵没有说出口的是，她那些伪装并非百分之一百都是表演，好像在面对容稹的时候，她真的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用懂也不用去管的小妹妹。可是这些，她没有办法和青阳去说。

　　容稹一直等到老宅的主人从海边散步回来，才打算离开。
　　杨葵猜错了，容稹并不是这所蔷薇宅的主人，他之所以常常来这儿，是因为情感，他需要有所依托，哪怕物是已人非，可来到这儿，他就能放松，就能安静，就能觉得一颗浮沉的心得到了安放。
　　容稹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几乎与他所有的年少时光都有关，恰巧最难熬的那几年，都是她陪着他、帮着他的。
　　她就是这所老宅主人的女儿，叫念念，可是十几岁的时候，她走丢了。
　　若是还健健康康地活着，恐怕和刚刚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大了吧。
　　但是这些话，容稹从来都不敢在陈叔叔面前提。
　　陈以航已经年过半百，整个人虽然还很精神，单从外形上看，猜他三十多岁的也大有人在，只是那双眼睛，仿佛已经看尽了人世间的所有悲欢，沉迫得，似乎再难起一丝波澜了。
　　容稹知道，陈叔叔年轻的时候是叱咤凉城的商业奇才，人又长得好看，想嫁给他的姑娘千千万万，可他只爱杨家的二小姐，杨颂荏。也正是因为这份爱，陈杨二人的一生都过得太坎坷了。他们的爱情曾是凉城的一段美文，可惜越相爱现实就越残忍，杨颂荏生下念念后就去世了，以航于是给她取名陈一念，取“一生只爱恋一人”之意，然而好景不长，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陈一念之后也离奇失踪，翻遍了整个凉城也不见踪影……
　　从那之后，陈以航活着就像死去了一样。

　　陈以航带着海边潮湿的味道进了屋，见到容稹，也不意外，他的声音有些累，“你和你弟弟最近怎么样？”
　　“我还压得住。”
　　陈以航点点头，“那就好。”
　　“那我先走了。”
　　“走吧。”
　　陈以航换了拖鞋，背对着他摆摆手，就去楼上了。
　　三楼的阁楼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听闻他常常闷在里面一坐就是一下午，可能是想过去，也可能是做无尽的忏悔。
　　......
　　......

　　门铃一直在响，杨葵还觉着奇怪，难道青阳漏带东西了，又折返回来？
　　她拉开门，看见是母亲的人时，脸色立刻转凉。
　　“夫人要见你。”
　　又是这样不愠不火的语调，杨葵失笑，“你们监视我？看见青阳离开了，立刻就上门堵我？”
　　灰衣人依旧低着头，语调孤冷，“葵小姐，请注意您的态度。”
　　是啊，态度。
　　杨葵无力：“知道了，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对方退下了。

　　一路上，杨葵都在想母亲可能下的指令，可万万没有想到她下的会是这一种。
　　今天是在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
　　妇人的面前摆着一面镜子，笑容诡谲。
　　见她来了，妇人让她坐在镜前，杨葵端直了身子，妇人披着宽大丝巾走向她，扶住她的双肩，杨葵一个激灵，“母亲？”
　　妇人俯低了身子，头搁在杨葵的左肩上方，“小葵，看镜子。”
　　杨葵依言看向镜子，却无法掩饰紧张。
　　母亲在笑，艳红的唇弯起小小弧度，笑意一直蔓延到眼睛里，像危险的蝶，是的，危险。杨葵想起身，被妇人狠厉按住。她终于开了口，“我的小葵终于长大了，你看，你和母亲长得多像啊。”
　　杨葵承认母亲说得对，镜子里的两张脸，一老一幼，可是五官之间确实是有几分相似，正是这份相似，让杨葵从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哪怕她待自己再狠。只是，杨葵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变成母亲那样，她从母亲的五官里，看不到半点良善，有的只是无边的恨意和寂寞。
　　妇人陡然捏紧杨葵双肩，好像对她游离的神思不满。
　　杨葵忍住痛，重新看向镜子里妇人的双眼，妇人已经收掉笑容，一字一字宛如匕首，在她的肌肤表面带来冰凉的触感，“小葵，知道怎样才能吃定男人吗？”
　　这句话已然不妙，但是母亲显然毫不在意，“你的姿色就是你最好的武器，我相信，容稹会对你动情的。”
　　“容稹？”
　　妇人的手往下，在杨葵的身上游走，杨葵一下就弄懂了母亲的意思，她大声抵触：“母亲，我不可以这样做！”
　　“有什么不可以？你以为凭着你以前的那些做法，容稹会上钩？我告诉你，容稹是不近女色，但是对你，他一定会上钩。”
　　“为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
　　杨葵眼眶有些红，“我不可以这样做。”
　　妇人放开她，站远了一些，她想了想，好像懂了，“怎么？你当真爱上霍青阳了？”
　　杨葵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想为霍青阳守节？”她刚问完，就发出了一阵嘲讽般的笑容，“傻孩子，都什么年代了，他要是真爱你，便不会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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