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宴笙歌

　　听得是山庄来人，吕奇心中雀跃。总算找到了！
　　吕奇跳下车架，转身将尚在车厢里的吴雅与阿雪唤了下来，拱手答谢道：“鄙人吕奇，北方人士。今日携家人游山到此，路遇群狼围困，若不是遇到几位侠士，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吕某在此敬谢万分，多谢相救！”
　　“多谢侠士相救？”吴雅福身一同谢道。
　　“举手之劳，不必多谢。天色已晚，几位既是游山到此，我知道一条捷径直达林外，林间恶狼伺伏，我们会护送几位出去，不必担心。”
　　吕奇一时噎住，天色已晚，又狼群潜伏，不应该留人借宿吗？这让他怎么请见庄主？
　　“实不相瞒，我们既是游山也是来寻医的。内人身患奇症，访遍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偶闻鹿吴庄主精通岐黄之道，故此专门到访，游山不过是顺便罢了。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与我们通报一声，请见庄主？”吕奇说的有点讪讪，早知不耍那个聪明，绕那个弯子了。
　　领头的那人连犹豫也无，直接就回绝道：“怕是要让阁下失望了，我们庄主不喜接触外人，阁下还是请回吧。天色不早，我们此刻送几位出林，几位晚上还可在镇上住下，再晚怕是要住不了店了，请吧。”
　　“医者仁心，庄主既有妙手回春之能，必定心怀仁善，怎会见死不救？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来此求救，只求兄台帮我们通报一句，拜托了！”吕奇言辞恳切，奈何几人并不松口，说来扯去，天都黑了。
　　就在山庄的人实在不耐，想要武力赶人的时候，又一辆马车来了。那领头的人见着自己后方而来的车架，立马赶马上前。
　　“絮姑娘，天这么晚了，您现在要出去？”
　　“恩，春培下午接到传信，那女人在旗山附近出没，我想亲去看看。我不在，阿凉跟孟大叔要看好庄里。”那声音清丽婉转，悦人耳目。
　　“阿凉晓得。姑娘不带人前去么？就这么去怕是有危险啊？”
　　“诶，诶！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人啊？”驾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闻言立刻不乐意的嚷嚷起来。
　　“你架好你的车就行，你那两下子，不拖后腿都万幸了。阿爹给你取了个猛字，没想到你倒长成了个“脆”字，到时候还得麻烦姑娘分神保护你呢！出什么事儿，你躲好就成，别给姑娘添麻烦知道不？”阿凉很不屑的扫了眼少年瘦小的身板，
　　阿猛急红了脸，难道像你似的，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活活长成了个傻大个！“你小瞧人！我才不会拖后腿呢！你上回还累姑娘...”争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车里一阵轻笑声打断。
　　“你们兄弟俩呀，见面少点嘴仗，才是帮了我大忙了。回回见面都少不得一回吵，孟二叔都说其实自己生了俩姑娘。”那笑声揶揄，兄弟俩立时臊的慌，脸都红到耳根后了，旁边几人听了也仍不住捂嘴憋笑。老爹也太不仗义了，怎么能到处跟人这么说！
　　“你不必担心，到了地方自有人接应，此去只是探探虚实。今非昔比，她未必赢的了我。我担心的是，若真是她，分处的人贸然对上，反而有危险。”
　　阿凉还欲说些什么，一阵“咕咕”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眯眼一看，“是信鸽！”
　　阿凉立马拔出一支箭矢，手腕轻轻一抖，箭尖又如之前一般，凭空蹿起火焰。吕奇和吕安之前虽已见识过，再见仍是觉得神奇，吴雅与阿雪更是看的惊奇不已。
　　这山庄的人难道都有神通？
　　阿凉举着箭矢在空中画了几圈，那信鸽便飞降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辛苦了，回庄找小六要些好吃的吧。”阿凉取了信，一个振臂，那信鸽就又往山里的方向去了。
　　“阿凉，何处的消息。”那清丽的声音问。
　　阿凉翻转了下小小的竹管，递进了车里，“是旗山。”
　　“哦？”
　　车里有一瞬的沉吟。
　　“絮姑娘，是那人的消息吗？”阿凉问着，旁边几人似乎也都非常关注的听着。
　　“不是，旗山的人弄错了，只是一般的巫者。特追信来说明的。”那姑娘的语气透着些微的失望。
　　“这样啊...”阿凉低喃道。吕奇觉得不只那姑娘语气失望，而是对面所有的人都有点失望。
　　“既如此，就回庄吧。阿笙每年这时候都身子不好，我也不放心。”顿了一顿又道，“这几人又是作何？”
　　阿猛“啊”的叫了一声，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是来求医的，冬子瞎话编的都快成精了也没拦着这些人。冬子昨儿递信进来，但是姑娘吩咐出门，我一时就给忘了。”阿猛有点不好意思，将冬子递的信儿简述了一番，同时收获了阿凉白眼一枚。碍于刚被人取笑过，只将一双眼睛瞪成了一对铜铃回敬他。
　　车里的人听着阿猛的叙述，冬子这话都不知道说第几遍了，看来怕是没点子了。轻笑了一声吩咐道，“阿凉送他们出去，我们回吧。”
　　阿凉阿猛恭敬的应了是，车里的人没再说话，车架掉了头就要离开。
　　吕奇隔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只见他们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笑的，心里虽然急切却也不敢打扰。此时见这从山庄出来的马车要离开立时就急了，这几人拒不放行，想见庄主怕是连门都摸不着。看他们几人对这姑娘尊敬有加，想必这姑娘在鹿吴山庄定是说的上话的人物，若是能说动她，雅儿一定能得见庄主。

　　“姑娘，且慢！”
　　然那车架连停顿也无，依旧稳步离开。
　　吕奇焦急，对面那几人在自己喊声之后，原先的客气都消失了，面容冷硬。若留不住这马车，真是一点希望也无了，赌一把吧！
　　“姑娘！姑娘！姑娘可知，璃火失主，玄苍失维！”吕奇憋足气大喊。
　　阿凉很生气，这人竟然在卿絮姑娘面前也如此大呼小叫！
　　“阁下未免太失礼了，在下客客气气请你离开，阁下却一再纠缠。现在更是大闹山门？那就别怪在下无礼了。”阿凉冷着脸，语气不耐。这人也忒难缠！
　　“阿凉，慢着。”
　　马车停下了！
　　“姑娘？”
　　那马车复又调转车头，在吕家人面前停下。车厢门被打开，车里走下一位年轻女子。
　　浓眉妆成似秋波，丹凤眼尾长而挑，黑白分明，神光内敛，鼻梁长直，弓唇丰润殷红，身段婀娜，当真一个妩媚佳人！
　　那美目扫过吕家一行人，盯着吕奇客客气气缓缓开口道：“敢问阁下何人？方才之言又是何意？”
　　“在下吕奇，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姑娘只一笑，吕奇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却也不敢怪她失礼“在下殷商人士，此次不远千里携妻来此，实乃内子身患奇症，遍...”
　　“吕公子！”吕奇并没有机会说完，话到中途便被骤然打断，心中一时忐忑。
　　“阁下方才所言，意指为何？”先前言语客气的问候，显然只是做做样子，卿絮甚至并没有兴趣听完吕奇所请。无论怎么看，都是四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肉体凡胎，毫无奇特之处。那么...那八个字，他又是从何处得知？
　　吕奇见这姑娘面上虽笑的和善，眼神柔媚却暗藏锋芒，纵然行商时见多了心机深沉的人，此刻也觉得心下惴惴。又想起她言语中对求医之事全然的视而不见，心里又不免气恼。
　　“这...其实吕某也不甚明白。”吕奇为难道，他也只是搏一搏罢了，“只是一位游方术士，曾为在下问天卜卦，直言鹿吴庄主不喜过问世事，此行难成，得见庄主与否，全赖于此。”他自衣袖中，递出一张薄纸片。

　　璃火失主，玄苍失维。

　　八个字黑白分明，跃然纸上。卿絮眸色暗沉，这尘世间，乃至整个三界悉知此事的人都极少，可以说掰着指头都数的出。若不是润溪姐姐临终相告，连她也无缘得知。一介凡人术士如何算得？这方士真的是一介凡人？
　　卿絮两指一翻，将纸片折好收入束衣腰带之中，笑问，“可否请阁下详细讲讲？”
　　“不瞒姑娘，这方士是几个月前找上府门的。彼时，吕某为内子的病遍访名医,却各个都说药石无灵,正心急如焚。那方士自言自已身有灵通，最擅测前情算后事，可为吕某指一条去路。起初以为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敷衍了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哪知几日后府中和商铺里的事被他一一言中，某不得不信他有几分真材实料。临行前，那方士又再次上门，亲书了这几字，交于我时说或可帮我。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鹿吴山庄实在是我夫妇二人唯一的指望了。姑娘在...山庄似说的上话，姑娘可否为吕某进言一二，吕奇必会竭诚相报！”
　　卿絮听的仔细，只接着问，“吕公可知这游方术士叫什么名字，是何模样？可往何处寻得？”
　　对面前姑娘的不回应，吕奇禁不住心内沉了一沉，却也只能更加恭敬的回答。 “那位方士并未告知姓名，吕某初时只以为他是骗子也未曾问询，更不知从何处而来，将往何处而去。及至他所言一一应验，吕某方着人找寻那方士，可这人好似凭空出现般，毫无痕迹可寻。”吕奇眼见那姑娘脸上隐约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心中更急了，“那方士年约三十余，样貌平平，衣着普通，实在是非常平凡的一个男子。一身上下只腰上系着的一方黑玉龟甲佩十分稀有，或有些来历可寻。”
　　是个男子？卿絮沉吟不语。若不是她，还有何人知晓？那女人不惜以巫族引以为傲，可以占天窥地的星目为祭，致使整个巫族失去神巫之力，才窥得此事，更因此沦为巫族叛徒。神巫一族，十巫之首，尚需要如此巨大的代价，那么，这个男人又岂会是个普通方士？他究竟是何身份？他对鹿吴山庄又有何居心？
　　思绪被吕奇的呼唤打断，卿絮看着这眉目间小心翼翼的男子，心中顿生一股闷气。那女人遍寻不见踪影，又冒出来个不知名姓不知样貌的人刺她心事，真想两眼一闭，眼不见为净。
　　吕奇见着面前的姑娘微敛了眉，双手拢在身前，一手的中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另一手的手背，似在沉思，便立在一旁噤声不语，等着她再发话。哪知她思着思着，竟然慢慢转了个身子，一步一步走远了。吕奇怔了一怔，回神一个大跨步拦在她身前，拱手道：“姑娘，内子身患奇难之症，日夜煎熬，吕奇虽不能感同身受，但见妻子受苦，为人丈夫同样痛苦不堪。奇遍寻南北，求访名医，具都束手无策。庄主医术通神，圣手仁心，天下医者皆慈悲为怀，必不忍见世人受苦。此次携妻不远千里而来，只求得庄主一见。在下但求姑娘念在奇爱妻之心，为奇引见。”
　　卿絮见这人说着屈膝就要下跪，手腕微微一转，吕奇便觉一股莫名之力由下而上附上他的膝盖，好似被人在膝上踢了一脚。他一个踉跄，险险要向后跌倒。
　　卿絮越过吕奇，不扶不看，淡声道：“那方士有点道行，可惜算差了。我们庄主不通岐黄，吕公怕是要白来一趟了。山庄不见外客，夜间狼群出没，颇多危险，我会遣人护送你们到镇子上，请回吧。”
　　“且慢！”
　　吕奇堪堪稳住身形，妻子唯一的生机眼看就要消失如烟，他慌白了脸，脑中空空如也。一声且慢之后喉咙中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看着前面那曼妙女子现下只余冷淡的侧颜，一瞬间与那日那方士踏出他府门时侧身与他诡秘莫测的一笑重叠起来。
　　只听他道：“若是一命换一命呢？你可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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