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随波逐流

　　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我成了一个凡人，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戴着好像有几斤重的凤冠，嘴上涂了血红的胭脂。我坐在轿子里，听到周围敲锣打鼓的热闹声音，心却很冷。
　　至于到底为什么这么冷，我也不知道。
　　我这是要嫁给谁呢？又要到哪里去呢？

　　突然间，本来摇摇晃晃稳步前行的轿子跌落在地上，突然的震动让我头上红盖头跌落下来，本来血红一切的眼前变得清明起来。
　　但礼乐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轿子外有些骚动，很快我听到媒婆尖细的声音：“新郎不见了！怎么可能！你们快去找！这新娘子都快到家门口了……”
　　我本来就冷冰冰的心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一阵腥甜涌上来，嘴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我用手去擦拭。
　　红红的，是血迹。
　　明明是在梦中，我却觉得好难过啊，好像身体被掏空了，像一个无处可依的灵魂只能被困在这窄小的轿子里。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根本止不住……

　　当我从这悲伤的梦境中挣扎着醒过来后，我看到的是一片灿烂的星空，鼻子里还能闻到咸湿的海水味。
　　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四处都是岩石堆砌的痕迹，海水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岸边。
　　这个地方让我莫名的熟悉。

　　“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回头一看，是优，他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头发散落着，神色疲惫。
　　“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我犹豫着问出口。
　　“我不知道到底应该逃到哪里去，所以就带着你来了这里。”
　　我点头，转头寻找那棵桂树，但是我没有找到。
　　“我打晕了你很不好意思……这样我比较好把你带过来……”优的语气很小心翼翼。
　　“没事。”我低头。
　　然后我们就没了话语。

　　我们身处远离花神岛的地方，天界的纷争与我们毫无关系。本来应该是你侬我侬耳病厮磨的时光，但我却一天一天的感觉到绝望。
　　优的冷淡疏离和过于狠厉的行事方式让我寒心。
　　但是……我依旧舍不得责怪他。
　　我想起一千年前和荷花精的对话，我问她什么是爱情？
　　她说就是无时无刻都想和他在一起，吵架也好，拌嘴也好，打闹也好，只要能待在一起，悲伤痛苦快乐愤怒所有的情绪都仿佛与之前不同，因为他你的生命中突然有了努力下去的理由，一想到他会离开就会觉得锥心刺骨。
　　当时我只是嗤之以鼻。
　　而她说我以后会知道的。
　　现在我的确知道了。
　　或许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圈，我们只是处在圈的不同阶段而已。每个人都自以为超脱自以为豁达自以为和别人不同，其实都被圈的死死的。

　　日复一日，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天兵天将找到了这里，他们不由分说的给我绑上了锁链，乌压压的一堆恶鬼似围着我，各个都屏气凝神，好像找到我抓住我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而我只是天界一个小小的花神而已。
　　我连名字都不为天帝知道，就算我死了，很快就会有别的仙子来代替我。

　　我茫然地接受着天兵天将的问题，我看到人群外优抱着臂膀站在那里，他依旧还是那么好看，海风将他的衣摆和头发吹起，他就像一个梦。
　　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还好……他没事。

　　可是……他怎么会没事呢？
　　呆头呆脑的我转身去问身边的天兵天将，他冷哼一声：“你的神使背叛了你，你不知道吗……”
　　“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鬼不生蛋的海岛上，哈哈，还是他给的消息……”
　　我的眼前顿时一黑，心如同瞬间坠入了冰窖一样。
　　明明不是说好了生与死都要在一起吗？
　　我想起了之前那个诡异梦境里被逃婚的我，好像也是这样的心情。
　　绝望到死，却又心甘情愿。
　　不是对世界的绝望，是对自己的绝望——即使优背叛了我，我还是恨不起来他。
　　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遇见他。

　　在我被押解上囚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长身玉立的优。
　　因为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
　　我试图想象他会一种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看曾经的主人成为阶下囚。
　　但是我竟然想不出来。
　　这一千年来的相处仿佛一个笑话，在嘲弄着我的天真和无知。

　　我的眼眶发酸，泪水滚落下来。
　　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神仙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吗？我怎么会哭呢……

　　到天庭的路遥远而寂寞。
　　我背靠着囚车，无数次的坠入诡异又恐怖的梦境里。
　　梦里的我是私塾女学生，是做豆腐的厨娘，是白云庵里的小尼姑，是武功高强的剑士，但不管在怎样的梦境里，我总是爱上了同一人。
　　他们或许黑发西装，或许仙风道骨，或许落魄，但都是同一张脸。
　　而这张脸我已经看了一千年，绝对不会看错——冷若冰霜、目光如炬、笑起来痞气十足，有着勾魂夺魄的魔力。
　　而梦境里从一开始的缠绵恻骨到后来的恩断义绝，结局无一例外，我总是被背叛被抛弃的那个。
　　就算我为他已经穿上嫁衣，也无法抵达那最后的一步。

　　一次又一次的噩梦消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我觉得无比的难受，但是冷酷的天兵天将并不搭理我。
　　天界和人间一样，神仙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些奴才性质的天兵天将们往往都是势利眼。

　　一直到被投入天界阴暗的天牢里，我的感觉才好一点，我看到了碧华仙君和小凤凰，即使他们已经落魄到我快认不出来了。
　　东海三公主龙祈听到我被打入天牢的事情，去天帝那求了很多次情，时不时的过来看我，跟我说些安慰的话。
　　但是于事无补。
　　很快，天庭的判决下来了，我和小凤凰被削去仙籍，贬为凡人。
　　至于生来就是神仙身子的碧华仙君，被判处终身监禁，在天庭里做苦工。
　　其实我是没有关系的，我本来就是凡人修炼上来的神仙，现在只不过是回到了起点。

　　顾念往日情谊的小红小紫送我去了阴间，阎王那老头还算有人性，给我安排了个比较好的人家投胎。
　　上奈何桥的时候，小红小紫哭成了泪人，一人拉住我的一只臂膀，根本舍不得我离开。
　　往常性情倔强直爽的小红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直念叨着：“大人，就算你不记得我们，我们也会常常去看你的……”
　　“大人你一定要记得修炼的事情，我们在天界等你，还做你的侍女……”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谢谢你们。”

　　一千年前送荷花精来这里的时候，我曾经目送她离开，对这神奇的孟婆汤配方十分感兴趣，当时的孟婆只是告诉我：“不可说，不可说。”
　　现在轮到我自己喝孟婆汤了，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别扭。
　　孟婆那张仿佛洞察一切秘密的老脸直视着手不停哆嗦的我，温柔的说道：“喝吧。”
　　我一鼓作气的将孟婆汤倒入口中。模模糊糊中听到孟婆的声音：“就算你不记得，也会有别人记得……所以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由自主的走上奈何桥，一步一步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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