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异簿

　　季寻话说完不久，房顶和门口竟同时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原本只是微微敞开的窗户也猛地被一阵狂风吹得大开，窗帘不停地在风中扭动发出杂乱的声音，在我把窗户关上的同时却发现月亮已被大片大片的乌云遮挡住，窗外头一片漆黑，灯管也开始闪个不停。
　　“糟了，外面的电线杆被风刮到了，这些电路很久没有人修过，估计再折腾几下就该断电了。”屋子里没有一点应急的照明工具，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你们听到声音没有？她要回来了！”这情况跟头两个晚上一模一样，如果我没猜的话，不用过去我去，门就会自动打开，然后床上就会躺着冯娟，又一次重复那晚上的事情。
　　“走，今晚你先别住这。”
　　“等我拿件衣服，可是陈乐怎么办？”我看向同样一脸不知所措的陈乐，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嘿嘿，各位晚上好。”门被风重重地吹开，身后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强风嗖嗖地正往里灌，桌上的一起杂物一个劲地朝门口滚动。
　　“怎么是你？老大爷有事吗？”我多少有些预料到他的出现，但不敢轻举妄动。
　　只看他对着我们阴测测的笑着，完全变了个人，之前谈话时显得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而现在看起来却阴险十足。皱巴巴的脸上赫然多出了几块青黑色的斑，极其丑陋。
　　“八月十五祭月，出月必圆，又叫团圆节。”他边说边笑，得意地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凹进去的眼睛如死水般黑洞，没有一丝神采。青黑色的斑跟纹身一样印在蜡黄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死气，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他接着自顾自地说道：“中秋人团圆，我们做鬼的自然也要过个节热闹热闹，既然都来了，就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吧！”
　　“你什么意思？”我从未跟鬼魂有过正面的接触，要说平时也只是晃眼看到几次，心里完全没有概念。
　　“月圆之夜北斗星移，鬼门大开。齐然，这里是什么地方？”原本一直冷着脸的季寻此时表情也有些松动。
　　“小娃娃，有点门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就是一个小区而已啊。”接着他话锋一转：“只不过，三十多年前这几栋房子就被荒弃了，是专门给鬼，住，的。”
　　“你少唬我们！如果这是个被荒弃的小区我怎么可能看到你们的租房信息，况且那天我和陈乐在楼下的餐馆吃过饭！还有...还有那个帮他女儿烧纸钱的那个老人又怎么解释？要是给鬼住的，那我们算人还是鬼？”
　　“你是说你的“邻居们”吗？他们都跟我一样，做鬼都好几十年咯。不过我不能不能离开这里，鬼的生活也是枯燥的，我们只是每一年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找点乐子而已。还有你身边的陈乐，现在你也该知道他已经死掉了吧？至于你吃下去的东西，哈哈，你确定你吃下去的是大鱼大肉吗？”
　　说来也怪，当晚在楼下的饭馆吃了几大盘，可晚上回去后又饿得不行。我不敢猜想那天晚上吃进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怕是隔了那么多天还会恶心地吐出来。季寻在我旁边一直不说话，看来他也无法应对这类事情。
　　“什么？我是鬼？老头，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老子可是活生生的正常人！”陈乐看着那鬼老头，脑花顺着瘪着的烂脸流下来。
　　“阿乐...你确实已经死掉了，就在你帮我搬东西的那一天早上。”我把手机放到陈乐面前示意他看里面的内容，不觉有些莫名的恐慌，就像是我间接害死了他。
　　“年轻人，相逢即是缘分，做鬼也没什么不好的，来吧，让我们成为一家人，人老了不想再等了！”他狠狠地说道。而后瞬间闪到我眼前，轻轻一推，没来得及时间反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甩到了墙上动弹不得。而季寻也好不到哪去，摊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
　　陈乐一时接受不了自己死了的事实，呆愣在原地拿着手机，白花花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更加吓人。鬼老头见我失去了行动能力，又闪到季寻的面前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拎一只小狗般朝窗口移去，就要把他扔出去。
　　“喂，死老头，搬进来的是我，别拿他开刀。”
　　这小子快要死了还是板着张脸，毫不在乎地看着外面。我想冲过去帮他，却怎么都动不了，突然想到要是我们两个都玩完了，真要在这成了一家人，估计他跟陈乐做鬼了也会埋怨我吧。
　　“不急不急，都是一家人，他完了马上就到你。”眼睁睁地看着季寻就要被丢下窗户，而我却依旧被牢牢地定在墙上，什么都做不了。要不是我，季寻也不会碰到这种事。从这么高摔下去定是活不成了。
　　在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绝望中时，身上的束缚力突然没了，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一爬起来就直接冲往窗口，却看见王大爷被陈乐死死抱住，而季寻则坐在地上揉着脖子，嘴里说道：“地缚灵怎会有如此力量。”
　　“快跑啊，我来牵制住他！”陈乐朝我大喊。
　　“那你怎么办？”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
　　“我还用你操心呢？反正都死了，他还能把我怎样？大不了在死人的世界里斗个几百年，你们先走，小区门口汇合！”我勉强从他畸形的面部看出了笑意。
　　我鼻子一酸，拉起还呆坐在地上的季寻就向门外狂奔而去。
　　门外的状况比里面好不到哪去，平时家家户户总是紧闭着的房门此时都大大地敞开着，里面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一家“人”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的饭桌上在吃饭，碗里面全是一些元宝蜡烛，只有电视机发出沙沙的响声。
　　“走，别让他们发现我们，今晚这些地缚灵有些反常。”季寻反拉着我继续朝楼下快步跑去。
　　就在我们经过一户人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原本盯着桌上的脸却硬生生的像折断了一般扭了过来，挨个从饭桌上走过来，速度不似那鬼老头，但也不容得我们有片刻疑虑，伸着的手就要拉我们进去，嘴巴如纸片般开合说道：“别急着走呀，进来一起吃个饭。”
　　“别看。”
　　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让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在自己愣在原地，竟被几个鬼怪给迷惑住了。没经过一个楼道，我们身后跟着的鬼魂越多，却依旧没看到陈乐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我住了近十多天，被一群鬼包围着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平时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今天一窝蜂都跑出来了！”
　　“这些鬼魂都是地缚灵，多有怨念不解，化而成为恶灵，只要离开这里就安全了。”
　　跑出了楼道后，月亮不知何时又明晃晃地挂到了天上，就算没了路灯，地上也是亮堂的。而我们已经顾不得感叹月亮了，照准车的方向就跑过去。没走几步那鬼老头就赶了上来，借着月光他的脸变得更加阴森。
　　“小娃子们，老人家可经不起玩笑。”他的脸皱成一团，只有眼睛闪着精光，陈乐的身子像是被束在了他的身上，完全凹陷了的头时不时出现在他头部的两侧。
　　季寻低声说道：“不好。”
　　跟在我们后面的鬼魂在月光底下像是吸收了能量一般，原本缓慢的动作渐渐变得灵活了起来，逐步向我看紧逼过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干脆直接冲过去，横竖一死！”
　　这些鬼数量众多，一个挨着一个，好些个身子透明的都重叠到一起组合成怪异的形态，却不知怎的不敢靠近过来。
　　“你别冲动，跟紧我。”
　　说罢季寻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来，神佛的模样，瓶盖般大小。随后他竟咬破手指让血滴在玉上，嘴里不知道开始念叨什么，像极了平日里听闻的开光仪式，数秒后那血像是有感应了一般，迅速地沁进了玉里，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色。
　　“你在干吗？”我不解的看着他把玉佩转交给我。
　　“戴上。这块玉在寺里开过光，有一定的辟邪作用。”
　　“你...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就算有用那你怎么办？”
　　“我小时随祖父长大，接触过不少法器，一般鬼魂接近不了我的身体。”
　　说着，他又把手上的一串檀木珠子解开，缠到了我和他的手腕上。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但我知道季寻应当是有些门路，在他面前至少让我有了一些安全感。
　　果然那些不断想接近我们的鬼魂像是忌讳着什么停下了动作，几个靠得近些得竟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哼，有点本事。”鬼老头脸色一变却不退反进，笑道：“要是在平时，我拿你们没办法，可是今天是月圆之夜，阴气陡升，也是九阴极盛之时，‘灵’的能力达到顶峰。这回阎王爷都来不及就你们了，哈哈哈哈！”
　　老鬼头的脸变得凶恶无比，他立在原地不动，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掐着我的脖子，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就快喘不过气来，我似乎在某个瞬间看到了陈乐的脸，跟我一样因为挣扎而变得扭曲。
　　“为什么会是我？”也许人知道自己快要死去而陷入极度的绝望后又会变得清明起来，我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从看见那张租房广告开始，仿佛一切事情就开始脱离了正常轨道。
　　“呵呵，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就告诉吧。”老头的脸一会又变回原来那个热情和蔼的老头，只是配上脸上青黑色的斑点和蜡黄的皮肤像极其违和。
　　“那张租房广告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贴在那里了，常人是看不到的，阴间之物，除了死人就只有阴气过重将死之人才能看到，所以你会来到这里并不是偶然，是宿命里逃不掉的，不是它选中了你，而是你选择了这里。”
　　鬼老头的手猛地插进我的胸口，快到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感。在我快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好像听到了珠子散落在地上的声音，看到了季寻依旧没有表情却惨白的脸，往事像快进一般在我脑子里闪过，不知怎的就翻到了终章。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寻一脸木然和不知所措地呆愣在身边，眼神涣散没有焦点。过后他注意到我醒了过来，先是一惊又是满脸疑惑，随后又耷拉了下来，看着十分有趣。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站起后发现身子有些僵硬，好像脖子也有些不灵活，可能一开始没适应过来，记起刚刚被穿心而死还有些想吐。
　　“兄弟不好意思，害死你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依旧寒着一张脸，完全不想搭话。
　　“哎，不就是死了吗，变成鬼也没什么的，说不定做鬼也有许多乐趣，哈哈。”我尴尬地笑道。
　　“你没死，把玉还我。”他说着就伸手过来，有着要直接强行从我脖子上取下来的阵仗。
　　我拍拍他的脸，想让他快点接受这个事实，认真地对他说道：“昨晚你忘了？我们都死了，你看我是这样被那个老鬼头直接一个拳头穿进胸口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他抓住我的手，脸上有些怒意，不悦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暗自惊道：神了，这鬼混直接竟能互相触碰。随即又用另一只手捏了他一下，居然还真能碰到。
　　季寻一把拍开我的手，转头径自走走掉，过会我便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开车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瞟了我一眼说道：“你走不走？”
　　离开小区的时候，街边的路灯还亮着，卖早点的小摊贩正推着车，身后的小区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像是一个独立与人世间的存在，当我回头时候，隐约看到了陈乐在小区门口向我招手，像是在道别又像是招呼我进去。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人看到那张租房广告，陈旧的小区依然坐立在那里，像是裹住许多回忆般深藏在黑暗中。
　　季寻很够意思地让我搬进了他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子，到他家后，我们两人都直接蒙头大睡到晚上才醒来，之后挑了个艳阳天的大中午才敢回那栋废弃楼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他租的房子不大，但是两个男人的东西也不多，多加一个床铺倒也还宽裕。
　　忙完搬东西和工作报道后，得闲我问季寻我昏死过去后的事情，有关那鬼老头去哪了？那些鬼魂去哪了？我胸口被贯穿后又怎么活过来的？这一大串问题困扰了我好几天。
　　他低头看了看报纸，神情有些不自然，说他自己也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他对我有些刻意隐瞒，但我也不好追问下去，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鬼魂的问题。不过事情算是彻底结束了，管他发生了什么，总之现在能舒舒服服的过着小日子就是一种幸福，活着真好。
　　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鬼门关”都能逃出来的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买了两张彩票，我一张，顺带帮季寻也买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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