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小米姐，你来公司好几年，也认识我很久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靠谱？”
　　小米忍俊不禁，“好好的怎么这么问，是不是谁给你不痛快了？”
　　“没有，”林芽嘟嘟囔囔，“我就是随便问问。”
　　“你看，我成绩不好，就算是在重点班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对做生意又不感兴趣，不能给我妈分担，整天就知道给我妈捣蛋，她那么累了，还要为我操心。”
　　她抬头看着小米，“你说，我是不是很不靠谱？”
　　小米思考着，说道：“可是，我认识的林芽不是你说的这样的呀。”
　　林芽很好奇，“那是怎样的？”
　　“我认识的林芽，会在妈妈晚上没有按时回家时打电话过来问，会在知道妈妈没有吃饭时亲自做了饭送过来，会在知道妈妈很累时贴心地不让别人打扰她休息。虽然嘴上一直在和妈妈斗嘴唱反调，但却是妈妈最贴心的小棉袄。”
　　林芽被小米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头又满脸希冀地抬头看向小米，“真的吗？”
　　小米笑着点点头，“当然咯，我骗你干什么。”
　　林芽心满意足地喝着小米倒的水，“小米姐，我觉得你人真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长得还那么漂亮，我真好奇以后是谁那么有福气能娶到你。”
　　听到林芽的话，小米只是温婉地一笑，“这就要看缘分了。”
　　林芽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喝着水，一边神游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喝完了也不麻烦小米，自己熟门熟路地倒了水继续喝着继续神游。
　　偌大的办公楼里，只有林芽和小米，林芽喝着水，小米低头忙碌着。
　　林芽吹着水杯上袅袅升起的烟雾，忽然有种现世安好的错觉，一种让她不想再去改变什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错觉。
　　不知不觉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林老丫的会还没有开完。喝了那么多水，林芽的尿意上来了。她和小米打了个招呼，就往厕所方向去了。
　　林芽有个小癖好，上完厕所不会立刻起来，而是会躲在那里静静地发呆，如果是马桶那待的时间会更长。
　　林老丫公司的厕所安的是马桶，林芽就惬意地坐在马桶上闭着眼睛冥想。
　　突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林芽想，应该是公司里的女职员吧，可是不是都去开会了吗？
　　接着林芽就听见了门外的人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就笑了起来。
　　门外的人，是林老丫。上个厕所都能遇到，她们不愧是母女。
　　只是林老丫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明明会议室里就有独立的卫生间，偏偏还要大老远地跑到这一层最偏远的地方来。
　　她刚想开口调侃一下林老丫，就听见林老丫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又把话憋了回去。
　　听声音，林老丫似乎接了个电话。一开始还挺正常的，似乎是生意上的客户。林芽就躲在厕所间里，感受着林老丫工作时的风范。
　　突然，林老丫没有再说话了，厕所里出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林芽以为林老丫电话讲完了，正想开口，就听见林老丫开口了。
　　“金先生，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她现在已经十六岁了。”
　　林芽心里感到诧异，好好的怎么和她的客户谈起了自己了，她突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林老丫又说话了，听语气似乎有点生气了，“没错，我的公司现在是出了点问题，但是还没有严重到要拿我的后半辈子来换。”
　　林芽警钟大响，话题的发展方向很不对劲。
　　“金先生，我不是妓女，需要靠出卖□□和灵魂来得到我想要的。”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我女儿更重要，公司倒了我可以东山再起，女儿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真的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全心全意好，所以，你的提议我不会考虑的。”
　　听到这里，林芽算是听明白了，她猛地打开门，向林老丫走过去。
　　林老丫没想到厕所里有人，她愣愣地看着林芽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抢过手机，对着电话那头吼道：“我们就算流浪街头乞讨也不会向你屈服的！去死吧！老流氓！”
　　说完林芽立刻把电话挂断了，把这个什么狗屁金先生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然后把电话一把塞回给林老丫。
　　看林芽这个样子，林老丫知道她是什么都听到了，没有再提刚刚的事，林老丫揉揉林芽的头发，“我们出去吧。”
　　林芽拉住林老丫的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老丫回头看她，“怎么不走？”
　　“妈，”林老丫心里诧异，林芽很少那么正经地叫她妈，“你把公司卖了吧，别再那么拼命了，以后……以后我会认真读书的，我会努力赚钱养活我们俩的。”
　　林老丫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林芽想说什么呢。她又揉了揉林芽的头发，温柔地哄着她：“你能愿意认真读书妈妈很开心，但是公司不能卖，我要靠这间公司供你读书呢。再说了，公司这次的问题真的没有那么严重，你别听小米那门外汉瞎说。”说完也不给林芽再说话的机会，拉着她离开了厕所。
　　小米表示她躺着也中枪。
　　林老丫回会议室继续开会，林芽回到小米那里，一脸的失魂落魄。
　　小米又给她倒了杯水，探究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上个厕所那么久不说，回来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林芽摇摇头没有说话，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水。低头看到杯里的水微微摇晃着，她才发现自己在颤抖。
　　她放下水杯，对小米说道：“我有点困，先进去睡会儿，有事再叫我。”说完也不等小米回复就起身走了，走到门边时肩膀还重重地撞了一下门框。小米想叫住她，却看林芽好像一点都没发觉一点都不痛地继续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叫不出口。
　　小米觉得，林芽上个厕所回来，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
　　林芽回到林老丫办公室里的休息间，躺在床上静静地出神。
　　林芽一直都知道，作为一个单亲的孩子，她肩上背负着比同龄人更多的责任，可是在林老丫强大的保护下，她一直逃避着去思考很多她早该思考的问题。
　　直到刚才听到林老丫的电话，她才像被人一棒猛地敲醒，才开始看到摆在她面前的问题。
　　直到刚才，林芽才发现，林老丫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大，她只是一个单亲妈妈，她只是一个女人。
　　她又想到，林老丫虽然是个单亲妈妈，带着她这个这么大的拖油瓶，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她保养地很好，看起来不像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妈妈。
　　林芽也不是没发现有人在追林老丫，这么多年，断断续续也有不下十个。林老丫从来都是直接拒绝，如果还纠缠就断绝来往。
　　这些事林老丫从来没有对林芽说过，都是林芽自己发现的，还小的时候林芽很怕林老丫会扔下自己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所以每次林老丫带陌生男人来介绍给林芽认识，她都像见到仇人一样不给对方好脸色，久而久之林老丫再也没有带男人给林芽看了。
　　可是今天，林芽突然意识到，林老丫开始老了，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走路带风的女强人了。
　　林芽的思绪很混乱，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响着，她抱着枕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林老丫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没有看到林芽，便问小米，小米说她在休息间。
　　小米表情纠结着，最后还是决定告诉林老丫。“林总，林小姐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就一直很不对劲，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也没有和我说话，只说累了就进休息间了。”
　　林老丫点点头，心里了然，林芽虽然表面看起来活泼开朗心思单纯，但其实很敏感，刚刚的事，她应该是往心里去了。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她进去把林芽叫醒，对她说：“丫丫，起床了，今天我们出去吃，公司的事解决了，妈妈带你出去玩庆祝一下。”
　　林芽瞬间清醒了，听到林老丫的话，心里总算轻松了一点，点点头应了林老丫，就去梳洗了。
　　晚饭是在肯德基吃的，平时林老丫为了林芽的健康考虑，根本不让她来这样的快餐店吃东西，今天也许是因为忙了几天的事终于解决了，林老丫也就让林芽放肆一回。
　　刚走进店里，林芽就看到地上放着一块大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亲子活动日，加一元即可拍立得亲子照片”。
　　林芽兴奋地叫林老丫，“林老丫你看，加一块钱就可以拍照，我们去拍一张吧。”林老丫顺着林芽的手看过去，点点头，“行，我们去拍一张。”
　　说起来，自从公司开起来后，林老丫就忙碌起来，几乎没有和林芽一起出去玩过了，更不用说拍照了。
　　她们付了钱，走到拍照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等着店员给她们拍照。
　　店员热情地笑着，要求她们摆个poss，于是林老丫把手搭在林芽肩上揽着她。林芽看了看她们的姿势，抗议道：“这样太没风范了，姐姐你先别拍，我们调整一下。”
　　店员应了一声，耐心地等着。
　　于是林芽拉开林老丫的手，左手牵着她的右手，然后示意林老丫用左手和她摆个爱心的姿势。
　　林老丫嘴角一抽，还是乖乖听话了，虽然她觉得这个姿势更土，但她和林芽难得出来玩，也就没说什么了。
　　虽然在林老丫看来姿势很土，但照片里的母女俩都灿烂地笑着，效果还是不错的。
　　林芽心满意足地把照片收起来，两人找到座位坐下来吃饭。
　　拜林老丫所赐，林芽很少吃肯德基，所以汉堡鸡腿薯条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她就像个刚从乡下来的土老包一般，每一样都要尝尝鲜，且吃相有点粗鲁，完全不顾其他桌人的侧目。
　　林老丫头疼地扶额，她在反省自己，平时是不是在吃食上面虐待林芽了。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林老丫给林芽递了张纸巾，“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擦擦嘴。”
　　林芽这才放下手上拿着的两个鸡翅，擦擦嘴，慢悠悠地喝着可乐。
　　“丫丫你想想有没有哪里想去玩的，等会儿时间还早，我们去玩。”
　　关于这个问题，林芽根本不用思考就能说出很多地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那么多年，每经过一个喜欢的地方，她都在想，有时间一定要叫林老丫带她来玩，可是每一次林老丫都没有时间，于是那每一个想去的地方都堆在心里，一直存在着，从来没有忘记过。
　　所以林芽兴奋地脱口而出：“我们先去游乐园，坐海盗船，坐摩天轮，坐过山车，然后玩累了就去美食街，把一条街都吃个遍，然后再打包一些回家路上吃。”
　　林老丫温柔地笑着，没有任何迟疑地答应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林芽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是没见过世面。可是在旁人眼里，林芽就是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土老包，第一次吃肯德基，吃相难看，第一次来到城市，哪里都没去过。
　　林老丫看到别人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鄙夷。
　　她心酸的想流泪，这些本不该是林芽承受的。
　　“还要吗？不够我再去点。”林芽不住点头，不趁现在一次吃个够，下一次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林老丫忍住心酸，拿上钱包去点餐台了。
　　周末的肯德基总是很多人，林老丫前面已经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要排到她估计还要很久。
　　林芽转头看见人群中林老丫，安安静静，没有了身在职场中的雷厉风行和锐利风格，才有了一点年轻时的温柔。林芽放下手中的可乐，拿起手机，对着林老丫的背影，偷偷拍了一张。
　　吃完从肯德基出来，林芽摸摸饱胀的肚子说道：“嗯，三个月了。”
　　林老丫一掌轻轻拍在林芽头上，“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芽咧嘴笑着，没有说话，只是黏腻地挽着林老丫的手。
　　来到游乐场，林芽新奇地四处观望着，最后手指着左前方，“林老丫，我们去玩那个吧。”
　　林老丫一看，是海盗船。
　　林芽主动跑过去买了票，拉着林老丫在入口处排好队，一边拿票扇着风，一边和林老丫说着话。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了，林芽拉着林老丫径直往最后面走，坐到最靠里边的位置。
　　“坐这里摇摆的幅度最大，玩起来才最刺激。”林芽笑着说道，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害怕。
　　林老丫却心里一抖，她怎么觉得还没开始玩她的脚就在抖了。
　　其他乘客陆陆续续也坐在位置上了，负责人给每一排的座位锁上安全锁，退回船外拉下启动阀，船开始慢慢动起来了。
　　林芽坐在那里，脸上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她虽然是第一次坐海盗船，但她知道自己骨子里是喜欢这些冒险的东西的。
　　船摇摆的速度一点一点快起来，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尖叫了，林芽却还一直笑着，时不时还侧过头与林老丫闲聊着。
　　林芽很享受这种荡到最高处的感觉，心跳加速，耳朵仿佛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冲动就要破土而出，怎么都抑制不住。但是，这种感觉很快乐。
　　每一次林芽坐的位置到达最高处，她就忍不住来一声清脆的呼啸声，借此来释放心里的那股抑制不住的想要尖叫的冲动。啸完以后，她就忍不住绽放出满脸灿烂的笑容。
　　一轮下来，林老丫的腿都要软了，林芽却直嚷着还想玩。林老丫想了想，干脆再买一张票让她自己再玩一次。
　　这次林老丫站在船外看着林芽走进去，坐在同样的位置，满脸兴奋的笑着和她招手。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林芽拍了一段视频。
　　林芽下来后，看见视频，“什么啊，林老丫你把我拍得那么傻，看这笑的，我都不敢承认这是我了。”
　　林老丫一拍她的脑袋，“是你本来就傻，还倒打一耙怪我的技术。”
　　林芽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拉着林老丫继续玩下一个项目。
　　过山车，旋转木马，旋转飞椅，鬼屋……林芽和林老丫一一玩了个遍，最后玩累了，他们决定坐完摩天轮就结束游乐园之行。
　　其实林芽有点恐高，特别是摩天轮这样能直接看到下面的设计，让她心里毛毛的。但是扛不住第一次来，兴奋的感觉压过了心里的恐惧，她拉着林老丫，壮士就义一般豪迈地踏进了车内。
　　然而真正缓缓升到高空以一种和平时完全不同的视角俯瞰下去，林芽还是忍不住赞叹。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天空里的风景那么美。
　　她正痴迷地看着，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钢琴声，她回头一看，是林老丫拿出手机在播放着。
　　林芽眯了眯眼，把头轻轻靠在窗户上，她也觉得，这样的氛围放首舒缓的钢琴曲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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