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往事

　　Chapter 4 莱曼

　　来到希恩半年了，杜珀文很想回家，想回到她那个不大却十分温馨的卧室，想听妈妈的唠叨，还想看爸爸盯着电视新闻一脸严肃的样子。然而，她却不能回去。她还要省下钱去交学费，住宿费，更要留下一部分作为生活费去应付同学朋友之间时不时地聚会出游。
　　她的家境并不是十分富裕，要不是她当时的在校成绩不错，还有褚易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渣煽风点火，她一定会在自己的城市一直呆下去，和她的家人还有那群好朋友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现在的她身处异乡，合租的地方离学校很远，往返的时间就要一个半小时，前提是她能顺利地赶上唯一的巴士。为了不浪费时间在行程上，她强迫自己很早就起床，无论当天有没有课。因此睡眠不足成了她最严重的健康问题，尤其是在考试前，上课时打瞌睡，头磕在桌板上已经成了每天的惯例。
　　这一天，杜珀文带上一瓶赶在沃尔玛超市大减价时买的罐装咖啡，嘴里叼着一片面包匆匆赶去学校。虽然这种咖啡对于每天要喝下好几瓶的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提神醒脑的作用了，而且已经腻烦了，可她还是图个心理安慰把它喝下去。就像每天上课都会打瞌睡一样，已经成了改不掉的惯例。
　　她把背包挂在椅子背上，踏踏实实地坐下，一手叩开易拉罐，扬起脖子没几口就把咖啡喝掉了。她正起身打算走到教室前面把空易拉罐扔掉，老师却已经打开了投影设备，提前开始上课了，这让她一个措手不及，脚被前一排的椅子绊了一下，手一滑空瓶子飞了出去。
　　本来以为一定会有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在教室回荡，没想到那空瓶子却被人一手接住了。杜珀文忍着脚上的疼痛，抬头看了看那个接住她瓶子的人，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她感谢还来不及呢，可是来到这里不久，她总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融不进希恩大学，融不进合租屋的圈子，更融不进她周围的每一个人。
　　“谢谢。”杜珀文有些尴尬地表示感谢。令她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帮了她一把的女孩竟然露出了一个十分轻松自然的微笑，一点排斥她的想法都没有。
　　这是也许她到了希恩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也说不定。
　　今天是一天的满课，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杜珀文来到学生餐厅。每次要踏入学生餐厅的大门时，杜珀文都是浑身的不自在，她害怕和不熟悉的人目光相视，更害怕陌生人送来的目光。
　　按照常态，今天她还是会和刘亚欣一起吃午饭。因为她没有别的可选。在合租屋的时候，也就刘亚欣对她还说几句话，剩下的两个人基本就是照面打个招呼就再也没有别的对话可以进行了。
　　虽然杜珀文觉得自己和刘亚欣不是很谈得来，她觉得她们不是一路人，可是她心里有多少有些羡慕她。就像呆在笼子中飞不出去的小鸟，总是羡慕屋檐外那片天空中自由自在翱翔的同类。
　　两人都买了一份赛百味的简餐，然后杜珀文就跟着刘亚欣坐到了一个本地人相当多的位子。
　　“请问，这有人吗？”刘亚欣热情主动地向坐在长凳上的男孩儿开口问道。换做是杜珀文，就算借个她一百个胆子她也就勉强支支吾吾地问一句。不是因为她口语不好，而是她似乎天生就胆小害羞。她总是习惯躲避人群，躲避别人的目光
　　那个金发男孩直接挪动身子给她俩让了位子，然后继续低头吃东西。
　　“谢谢。”刘亚欣一边放下吃的，一边说道。然而那个让位子的人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真好。”杜珀文也放下东西坐下，她盯着食物说起了母语。刘亚欣已经咬了一口，嚼了几下，“为什么？”
　　“我羡慕你啊。”杜珀文看了看把马尾梳得高高的刘亚欣，然后也咬了一口。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自己也放开胆子说啊！光羡慕我有什么用？你看你和陌生人说句话脸红到脖子根，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上课回答问题时，你的脑袋是不是就像一个西红柿。”刘亚欣半开着玩笑，可说的十分中肯。
　　一语中的，杜珀文有些无奈，她耷拉着肩膀，“可我就是放不开胆子……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刘亚欣不想听杜珀文这种找借口似的理由，她直接说起来，“你这些都是为自己不敢改变找的借口，我看你呀——就是从小当乖乖女习惯了，骨子里那点叛逆和勇气都消失殆尽了。”
　　杜珀文倒是认真，她觉得刘亚欣说得一语中的，虽然被别人揭穿秘密无比尴尬，但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刘亚欣分析得很对。
　　她赶紧放下平日里硬装出来的倔强劲儿，说：“你说得对，我老早就受够了。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说着，杜珀文推了一下眼镜，拉着刘亚欣的手诚恳道：“这样吧！你带着我！我跟你练习！”
　　刘亚欣倒是觉得眼前这个杜珀文傻乎乎的可爱，她俩才认识多久啊，就这么相信她了？不过，反正合租屋里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拉着她也不碍事儿，刘亚欣心里一合计，倒觉得不错。索性，她直接摘掉了杜珀文的眼镜，又把她后脑勺上绑着的皮筋拽掉，“改变就要立刻！要不鬼知道你又要推到什么时候？”
　　杜珀文还没回过神来地看着动作麻利，此刻继续吃饭的刘亚欣，却看到了有好几个人往她这里看来，顿时又觉得脸颊烧得慌，“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说什么啊？我刚才是不都告诉你了吗？我才不会给你机会找借口。”刘亚欣看了一眼手机，“哎……不和你这个闷罐子说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说着她站了起来，拎着包就要离开。
　　“喂——你去哪？”杜珀文眼看着救命稻草就要被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刮跑了，想到自己一会儿要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周围都是本地人的地方吃饭午饭，她心里一阵紧张慌乱。然而，留是留不住的。
　　“我和朋友定了中午要说点事情，不陪你啦。”刘亚欣将挥着手的背影留给了孤独的杜珀文。
　　杜珀文的目光随着刘亚欣追去，只见刘亚欣快步走出餐厅，隔着餐厅巨大的玻璃窗，她看到刘亚欣在门口和几个当地人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深色头发的女孩儿穿着十分前卫。
　　“嗨！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杜珀文回头见到早上帮了自己一忙的女孩儿，她手里端着托盘，还是面带微笑。
　　“当然可以。”
　　女孩儿刚坐下，就开始主动和杜珀文聊起天来，“我叫莱曼，你呢？”
　　这个名字在英语母语的地方似乎并不常见，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德国人的名字。杜珀文对于莱曼的主动有点措手不及，她重新戴上了眼镜，小声道：“波尼亚。”
　　“我们好像很多节课都是在一起上的，比如今天全天。”莱曼想了想说。
　　杜珀文似乎从来没发现这个事实，她有点惊讶，“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发现。”
　　莱曼紧接着就说：“那是因为你一直坐在靠前的位置，我一直坐在后边，我和我的朋友们喜欢坐在后边。我们上课的时候总能看见你中途困得不行，还硬撑。”
　　杜珀文心里莫名有点开心，因为这个人对她还不算太糟，“嗯，是啊。我总是很困。”她以为莱曼不会再说什么，没想到她又开口说：“你也别总是坐在前面了，你困得睁不开眼，又距离那些老师那么近，他们对你印象会不好的。像你这样的学生，要靠绩点吧？印象不好，绩点也跟着倒霉。你可以坐到后边来，困的时候我叫醒你。”莱曼的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说服力，同时语速又是那么不紧不慢，让人一点压力都没有。
　　杜珀文很想参与其中，可是又有点担心自己和这个叫莱曼的女孩才认识不到三分钟，和她的朋友们也不熟悉，所以可能会很尴尬，“这样好吗？”
　　莱曼笑了笑，“这就要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她把杜珀文放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皮筋套在手指上转圈子，“不过我觉得人嘛，还是朋友多一点比较好，不是吗？”
　　她说得轻松自在，也正是这种态度让杜珀文心底里默默地产生出一种向往。同样都是善于与人交往，莱曼和刘亚欣却截然不同。杜珀文心底里已经悄悄地盘算了起来，她把莱曼放到桌子上的皮筋套在手腕处，默默地点了点头。

　　*

　　“你倒是打电话啊！”刘亚欣看着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犹豫不决的杜珀文，几乎都要被她逼疯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杜珀文十分局促，她来来回回地翻看着通话记录，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我的傻姑娘，他先追的你，现在他又主动给你打电话，好吧，虽然你去洗澡了，没有接到电话，但是……你可以再打回去。比如，‘嗨！刚才我没接到电话，有什么事吗？’就这样，很简单。”刘亚欣反坐在转椅上，双臂抱着椅背，双脚离地好让转椅可以自如旋转。
　　杜珀文看了一眼不耐烦的刘亚欣，低头拨通了电话，只听电话一直处于拨号阶段，大约持续了十五秒左右，电话那头才响起一个让杜珀文万分紧张的男声。
　　“嗨……你好，我刚才没有接到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刘亚欣看着脸颊通红的杜珀文学着自己刚才教她的话，说得磕磕巴巴的，一副乖小孩儿的样子，她竭尽全力忍住不笑。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约你出来吃顿饭。”
　　“这样啊。”杜珀文忐忑不安。
　　“嗯，看来今天是来不及了。改天吧。改天我联系你。”
　　“好的。嗯，再见。”
　　撂下电话，杜珀文却喘不过气来。
　　刘亚欣放声大笑，杜珀文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别笑那么大声！别人差不多都睡了，兰德里太太今天又不舒服，你把她吵醒了不好！”
　　刘亚欣才不管，她笑够了收口，歪着头趴在转椅背上，“你呀，活脱脱一只小白兔。等着大灰狼一口咬在你脖颈动脉上然后把你生吞活剥了吧！”
　　杜珀文被刘亚欣这么具有动物世界风格的分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你的自信呢？你在褚易面前为什么不自信？”刘亚欣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我……我也不知道……”杜珀文抓了抓还没有干透的头发，“我好像也没什么自信，在谁面前都没有。”
　　“哎……看来我又是任重道远，将来还要负责培养你的自信心，真是活得比你爹妈还累哦……”说完，刘亚欣排排屁股走出了杜珀文的卧室，留给杜珀文一个妖娆的背影。
　　杜珀文听着她说的话，在看着她消失在卧室昏暗的光线之中，竟然想象出了刘亚欣穿得十分惹火穿梭在酒吧里的样子。
　　她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11：00了，她赶紧换衣服睡觉，毕竟明天一大早还有文学课等着她。可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她又心中不安，脑海中不断回忆起之前她壮着胆子跑去见褚易时的场景。
　　这样，她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开始看手机，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波尼亚，我是莱曼。明天的文学课你做到我这边来吧，看到这条短信不用回我：D
　　杜珀文关掉手机，心里想着这个叫莱曼的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不会是拉拉吧？想到这里她有点毛骨悚然，赶紧裹上被子闷头给自己催眠。
　　加拿大的秋季不好不坏，可寒冷是一如既往的，眼看着明天就要有一场大雪降临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