敉月传

　　伊尹月换了男装，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心里烦闷，不愿在驿站里呆着，怕秦敏来找自己但更怕她不来，所以先一步避开，倒是个两全的好办法。呵，伊尹月摇头讥笑，真是好聪明啊，也不过全是些小聪明，真遇到事的时候，却又全然派不上用场。
　　“啊！公子，这位公子请留步！”伊尹月还在兀自失神，没想到窜了个人扯着自己的衣袖，大喊着留步。赶紧抽出手，避开两步，戒备的盯着他。“是他，是他，先生，就是他。”来人瞥了伊尹月一眼，满脸堆笑，眼睛快眯成一条线了，转头又高声喊起来。
　　这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的。伊尹月努力在脑海中搜索。
　　伊尹月见他转头，也远了目光去看。一袭白袍飘飘然，仙风道骨，嘴角擒笑。这是要去迷惑谁家姑娘？还有，最近是流行白色吗？颜敉一身白衣，这位也是。这些人啊，按理说就应该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出来祸害人间。伊尹月气结的想。
　　“公子，在下画师咸心，公子上次从店家那购买的折扇实为在下心爱之物，错把它卖给了店家后，又被公子买去。在下愿出高价购回。望公子慈心，成全在下，感激不尽。”画师咸心郑重的抱拳，屈身，低了眉眼，语调平缓有力。就凭这气度，叫人不忍心拒绝。
　　“既然是心爱之物就当小心保护。不要再迷失了才好。望公子珍重。”伊尹月双手奉上折扇，咸心接过，立马打开折扇，确认后便去掏钱袋，抬头却见伊尹月不管不顾的转身走了。
　　这人倒是有意思。听店家说是一位公子买给另一位公子的，可眼前这位分明是个姑娘，难道另一位公子是她的意中人？不过看她现在一人黯然伤神的模样，是两人闹脾气了？反正事情都完成了，现在回去也是闲得无聊，看在她不取一分便还了自己扇子的情况下，安慰安慰她吧。
　　咸心礼貌别了低头哈腰的店家，快走两步追到伊尹月身旁。伊尹月偏头瞧了他一眼，加快步伐想摆脱他。咸心不紧不慢的落后半步跟在伊尹月身旁。
　　两人这么竞走了大半条街，伊尹月终于气恼，停下脚步，“你要干嘛？我不是还了你扇子了？还有什么事么？”
　　“在下还没谢过公子，既然公子不看重钱财，不如就交个朋友，让咸心请公子小酌一杯，如何？”又是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然而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却是十拿九稳的派头。真让人莫名的不爽。
　　“不要。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和你喝酒。”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直白，怕他太过尴尬，伊尹月又勉为其难的加了一句，“在下先行别过，望公子自重，莫要再跟随。”冲他抱拳，转身快步走了。怕他又跟上来，便小跑起来。
　　我有这么恐怖吗，姑娘？就这么把我拒绝了，还真是令人伤心呢。哎。罢了。

　　伊尹月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越发觉得没意思，可若回去同样没意思，正在感叹人生失意踌躇呢，却见前方有个书斋，进进出出好些人，倒来了兴趣，走近去看。
　　“仕鳞书斋。”伊尹月走近看见大门上的牌匾。许仕鳞？这名字，有意思。
　　伊尹月避开三三两两结伴出来的书生们，侧身进了大门。环顾四周，书斋的右边是席地围坐的书生们，或吟诗作对，或挥毫作画，真是好不风流惬意，争执笑闹不绝于耳。书斋的人多集于右边，左边三三两两隐匿些人，被高高的榆木书架挡住。书架上分门别类的摆着各类书籍。
　　伊尹月走近，拿起一部通俗小说《人间道》随意翻了翻，又放回去，略微理了理被人随意丢回的书籍。
　　“公子是爱书之人。”伊尹月转头去看，是个清秀俊逸的年轻公子。见自己看他，便向自己拱手，“在下项宣，见公子适才的举动，想是爱书之人。”
　　“在下尹一。初到沧州，还请项公子多多指教。”虽说此人颇为正派，不过敏敏说行走江湖不能随便透了自己的底，还是先糊弄过去再说。
　　“指教不敢当，适才见尹公子翻看的是《人间道》，公子爱看这类通俗小说？”
　　“一般吧，只要是书都要翻看翻看的。”
　　“哦？那公子最爱的是哪类书籍？”
　　“诗赋。史书。道术。”项宣见他亮了眼睛。自己没有看错，此人确实是同道中人。
　　“诗赋，这个自然，没有读书人不爱的；史书，看来公子是个博古追夕的人；至于道术，公子是想从仕？”
　　“敢问项公子，何为道？”伊尹月微微一笑。
　　“太一。”项宣自信对答。
　　“好！那敢问公子可听过，‘道可道非常道’？”
　　这？被反将一军？
　　“佛曰：不可说。”伊尹月拱手，皎洁一笑。这人的反应真是可爱，一点便明了，是个通透的人物。
　　“哈哈，那尹兄你追求的当是潇洒风流的生活。又要‘术’何用？”
　　“出世是为入世。学道为保有慈悲心，不要叫世间俗事迷了眼。”然而还是迷了，和敏敏吵架全是自己不好，只因一语不合竟然就这么跑掉了，敏敏，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哈哈，尹兄你一定要光临寒舍，让在下备好酒菜，好好招待你。”项宣难得碰到这么有趣的人，能把道术做此解释，和那些一心求仕的家伙全然不同，一定要和他把酒言欢，好好聊聊。
　　什么啊什么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想请我喝酒？我看起来有这么秀色可餐吗？敏敏说，女孩子独身在外不能喝酒，我是乖乖宝宝，听敏敏的话。伊尹月在心里腹诽一通，正要拒绝。
　　“少爷。”小厮在项宣耳边回报，项宣听后，挥手让他退下。
　　“今日真是不凑巧，在下家里来了客人，没法招待尹兄。不如尹兄留下住址，项宣改日登门拜访。”不凑巧？是正好！免得我又拒绝你，拂了你的面子。
　　“在下借宿堂兄家中，城南巷口第三家便是。项公子有事便不多叨扰。告辞。”
　　“好，在下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告辞。”
　　两人拱手相别，项宣大步出了大门，倒是店家低头哈腰的模样引起了伊尹月的注意，刚刚那么多书生进进出出也没见他抬头瞧谁，现在这幅奴才相，倒没成想自己好像差点结识了一个大人物？不过此人倒也有些风度，只是气度和适才那位白衣公子还相差一截，说到那个白衣公子，终于想起来是在何处见过，原来他便是初入沧州城时敏敏指给自己看的那人，每成想居然还能再见，这沧州城还真是小啊，兜兜转转就这么些人。
　　伊尹月摇头笑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见外面天色已过正午，现在气过了倒觉得饿了，便计划着吃些东西回去驿站找敏敏认错，两人再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一定能把这个心结解开。

　　匆匆赶回驿站，四处找寻却不见秦敏踪影，问过店家小厮都说：没见着，想是出去了。去找秦悟，小厮却说少主有事正午时便出门了。现在好了，整个驿站没一个能陪自己玩的。还是看书去吧。交代小厮若是三小姐回来要立即来回报。小厮应下，伊尹月也就回房间看书打发时间。
　　夕阳西下，天已擦黑，秦悟秦敏却还是不见踪影。秦悟还好说，到沧州必然有走得近的人宴请秦家少主，晚归或不归都是可能的。但是敏敏不论是不是独自离开客栈，都让人担心啊，怎的还不回来？
　　伊尹月开始焦虑了，再不回来就要派人去找吧。没想到先把颜敉等来了。颜敉又是在墙檐上轻踏一步，飘到伊尹月面前的。不过这次天还没黑透，光线还足以让伊尹月好好欣赏她的身姿。
　　“快收拾东西，在亥时之前我们要进卿苍。亥时之后便是门禁，擅闯者，杀无赦。”颜敉拉了伊尹月进屋，提醒她别愣着了，快快行动起来。
　　“可是敏敏还没回来，我想和她再说句话。”伊尹月小声的抗议道。
　　“有什么要紧事儿？不要紧的话，羲和祭之后再说吧，明天就能见到她了，我又不是要带你去哪。难道你没和她说，你要去卿苍？”不是吧？那自己带她走，闹得秦家满城找人怎么办？自己不是成了拐卖无知少女？
　　“我确实没和她说我要去卿苍，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卿苍啊。”伊尹月也着急了。
　　“我说带你去看羲和祭，羲和祭在卿苍，去看羲和祭不去卿苍去哪？”好吧，自己也有错，没有点明说清楚。
　　“哎呀。我。”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明白，自己最近真是魂不守舍的，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呀。伊尹月实在想狠狠得骂自己了。
　　“伊姑娘，三小姐回来了，不过。”刚刚吩咐的小厮来回报。敏敏回来了？！
　　“不过什么啊？”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的。
　　“三小姐醉了。”虽然是婢女搀扶着回来的，不过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喝得酩酊大醉，也未免太不成样子，何况还是个世家小姐？小厮直摇头。
　　“敏敏醉了？！不行，我不能跟你去卿苍了，我要去看看她。你快回去吧，要是赶不上门禁就糟了。路上千万注意安全。”本想说派人送她回去，转念又想她独来独往惯了，而且她武功不差又是在沧州城内应该不会有事。“可以派人送你吗？我完全放心你，只是派人送你回卿苍能有人给我回个信，让我知道你平安到达。可以吧？”
　　“不用担心我，你忘了昨晚我不也是自己一人回去的？定神定神，快去照顾秦敏吧。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想办法把你带进卿苍吧。”颜敉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她快快平复心情，不要分神来担心自己。
　　“说得也是。那好，你路上千万小心。我先去看看敏敏。”两人别过，伊尹月出门，小厮引路，两人都快步走了。
　　呃，这孩子，居然就把自己留在屋里？虽然自己不会乱翻她东西，可是这也太不小心了吧？就这么信任我？

　　秦敏住处，房门是半掩，似乎有吵闹声传出，伊尹月又加快了脚步，推门进去。秦敏的贴身婢女青儿正按着秦敏挥舞的手臂，满头大汗。听见推门声，吓了一跳，刚想训斥见是伊尹月，一副得救的感激表情，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再看秦敏，和平时完全两样，衣裳半退，鞋子一只在床底，一只在门边，张牙舞爪，大喊大叫。伊尹月刚刚的担心在这一刻都化为愤怒了，真想冲上去给她两巴掌，把她打醒才好。
　　弯腰捡了鞋，快步走到床边，交待青儿，“我来按住她，你快给她换身干净衣服，让她舒服些。有话，晚些再说。”青儿听她指令，终于镇定了些，两人协力，安抚着秦敏，倒也利索的收拾干净。
　　或许是觉得舒服多了，秦敏倒也不再吵闹，低声碎碎念着，倒在床上，一会儿也睡得安稳了。她平静下来，伊尹月和青儿也终于送了一口气，坐到桌边倒水来喝。伊尹月本想问青儿情况，但见青儿已是疲惫不堪，自己也没精神再管这前因后果的，只要敏敏没事就好。便放她去隔间睡觉，自己留下来照顾秦敏。
　　自己移了凳子离床近些，靠在墙上闭眼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敏吵着口渴，要水，伊尹月赶紧扑到床边，拿起水壶给她倒水，但因为手无力，水洒在衣袖上，在夜里又重又冷。
　　“来，敏敏，喝水。”听到声音，秦敏睁开眼想努力瞧是谁。可试了几次，眼皮都太重，刚睁开就又立即闭上了。伊尹月见她连睁眼都没力气，只能一手扶她，一手把水杯喂到她嘴边。秦敏察觉到是水，不知哪来的力气，抢着水杯喝了两口，没想又因喝得太急，呛到，全身蜷缩，咳个不停。伊尹月赶紧拍她的背，又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安稳睡着了。伊尹月现在是累得不行了，身体蜷缩在椅子上，靠着墙便睡去。
　　毗嘟，呜啦，呼哒哒。毗嘟，呜啦，呼哒哒。
　　什么？什么声音？
　　毗嘟，呜啦，呼哒哒。
　　天刚蒙蒙亮，伊尹月睁开眼，环顾了四周，有点陌生的环境，让她一下惊醒，然后看到床上的秦敏，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随即觉得头快要断了，歪着头睡了一晚，脖子僵死了。
　　毗嘟，呜啦，呼哒哒。
　　咿？什么声音？这声音刚才也出现在梦里了。这声音平缓低沉，像是远古时代，先人们祭拜图腾时吟唱的歌谣。
　　毗嘟，呜啦，呼哒哒。
　　在外面。
　　伊尹月快速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等身体适应后，赶紧跑出去，这声音，总觉得是在呼唤自己。一定要去看看是谁。
　　天色刚刚显出鱼肚色，蜡烛燃了一夜也没了光亮，院子里蒙上了一层黑纱，但那人站在院子里，分明见得一层光围着他的身体，伊尹月若不是认出这人是谁，差点以为是神仙驾到。
　　“是你？”伊尹月吃惊的喊出声来。咸心也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有意思，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在下闲辛，是受颜敉姑娘所托，来接一位伊姑娘前往卿苍观礼。不知姑娘可是伊姑娘？”闲辛上前两步，向伊尹月低头拱手。
　　“呃，是。你是卿苍的人？”这人竟然是卿苍的弟子？
　　“是，所以关于画师一事还望伊姑娘替在下保守秘密，感激不尽。”虽然感觉她不是个多话的，但到底交代一句也是给她个提醒，也让自己放心。
　　“这个好说。只是颜敉姑娘让你来，是为了接我去卿苍观羲和祭？”天啦，颜敉未免太好了！自己失约在前，能得她不怪罪已是万幸，没想到她竟然又派人来接自己去观礼羲和祭，这让自己可怎么报答她。
　　“可是，敏敏。”可是敏敏还没醒呢。
　　“在下有所耳闻，既然你的朋友已经没事了，留给婢女照看便是，难道你真的忍心再拒绝颜敉姑娘一次？”你重情义是好的，可顾了这个不顾那个？“而且我还没见过颜敉对谁这么上心的。”
　　“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就好。”闲辛这话确实是戳伊尹月的心窝了，自己再爽约实在就是不识抬举了。
　　伊尹月到隔间叫了青儿起来，又将留言交给她，交代她等秦敏醒后转交给秦敏。出门没见闲辛，想是不便叫人看见他在此处。奔回自己住处，果然见闲辛正靠墙站着。
　　“走吧，要赶在前门大开前回去，否则被人撞见就说不清了。”自己带着个姑娘回卿苍？这事儿可真够刺激的，若是被那群老家伙知道了，怕是吹胡子瞪眼的喊着清理门户吧。
　　“我就这样去？不太好吧。”现在这样完全不能出门啊，像个疯婆子一样。
　　“没事儿，反正到了卿苍你也要换衣服。”闲辛走近两步，突然冲伊尹月明媚一笑。笑得伊尹月心里发毛，下意识要躲开，但他跨前两步，说句得罪，搂了伊尹月的腰，踏着墙檐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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