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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瓮/失图
赵祺马上就尝到整顿军务的苦果。自那日一闹,每天端上来的菜肴寡淡无味,那肉片还是白色的,硬硬翘在碗里,嚼着特费劲,吃得他内火直窜。送菜来的内务兵说什么展颢听到手下居然有人敢放高利贷,相当生气,现已将放出去的军饷全部追回,清点入库。如今一铢一离的开支,买个什么酱油、食盐都要按日分量,以免等不到下次放饷就闹饥荒。他最后补上一句“您这份菜还算好的,连着展将军碗里都没有什么荤腥。”
赵祺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展颢事后曾到自己这里表态,说的是义正词严,最后还叫上大大小小的军官,立了满满一地,请他训话。他当时也说过不少台面上的话,说要按军阶大小定额用度,而他自当先做表率。每隔半月,展颢还会叫人把账本送来,请他过目。这下,可是自己把自己逼上高台吹寒风。
这样过了三个多月,赵祺肚子那点油水刮得干干净净,外面打个牙祭也做贼般鬼祟。有日,他无精打采坐着,等着那万古不变的午饭。这次居然出奇丰盛,内务兵一边自食盒里端出红烧鸡、清蒸鱼,一边笑眯眯地说“是李将军的主意。看您总吃不下,他想到此处野味甚多,省下的菜钱折算做调味。这样算下来,您那份用度也不超支啊”。
这顿饭吃得赵祺心花怒放,还想着自己去打猎,看看是不是真如李奭所言。这才上马,李奭就满脸笑容走过来。赵祺平素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展颢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这马贩子出身的李奭,但是所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他勒住马缰,等着李奭走近。李奭寒暄几句,听说是到外出观察地形,马上叫人去伙房把林汉找来“虽然是个小卒,这附近他还算熟悉。去年,京师辽人骑射比试,他也曾同去,遇到万一,也有个帮手。” 赵祺确实需要个地陪,既然李奭都把台阶铺到脚下,就点头示意带上他。
一行人猎得些活物,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就走到齐州境内。此时,天地间蒙着淡淡雾气,西方已斜斜挂上一轮明月。塞北早晚温差很大,他们下午出发得急,只穿着单衣,加上汗水浸渍,更觉得不胜其寒。
林汉指着前方 “这里我很熟悉,不如进城吃点东西。我连夜回去禀明将军,大人明日再回。”赵祺满意地点点头。
林汉轻车熟路把人引到最好酒楼,点上酒菜,又掏出几张银票压在桌上。赵祺看着,他微微一笑“临出发,李将军给的,说再勒紧腰带过日子也不能让大人跟着受罪。军中伙食,就算鱼有肉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今天权作补偿。”说完就称回去捎信,一刻不留地退出去。赵祺看着他背影,伸臂舒展颠得发疼的筋骨“倒也算是识趣。”
出了酒楼,林汉并没有就此走开,换身老百姓行头,在对门不起眼的小店叫了两个小菜,悠悠吃着,一直看着酒足饭饱的赵祺被亲兵扶着出来。几个人进了附近一户门洞。那家门檐高飞,挑着一对大红灯笼,把下方三个字印得雪亮——“天香楼”,林汉这才把饭钱拍在桌上,绕过好几处小巷,从一家小店牵出马匹,就着如雪月光,疾驰返回。
赵祺起初还暗地抱怨这份差事,塞北苦寒,草不发芽,鸟不落地。逍遥几日下来,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过来。在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行为不得不有所收敛。而这里天高皇帝远,更兼边境贸易发达,多有域外商贾前来,竟见了许多京城不曾见的,玩了许多京城不曾玩的,尤其是西域美女,别有风情。临出发,真宗私下召见他,特地叮嘱几句,务必注意展颢可有异志,他吃得顺嘴,拿得顺手,从内心看着展颢和李奭欢喜得紧,所上秘奏中尽是好话,大为称颂展颢治军严谨,忠心护国。
赵祺常借口到齐州和地方官员商讨军事要务,一去就是好几天,时时还要带上林汉,为的是有人付账。旁边的亲兵都开始和林汉称兄道弟,赵祺日渐和颜悦色。这个人乐不思蜀,怕是自己的姓氏都抛到九霄云外,更也不会记得曾嫁祸粮仓失火,重责自己军棍的事情,想到这里,林汉摇摇头,想要把眼前这般龌龊景象都甩出脑外,又开始深深怀恋雪夜中那张干净的笑颜,自己忙得好些日子没有过去。
有次,李奭和展颢看着赵祺摇摇摆摆出了军营。展颢长长叹口气,摇头不语。李奭哼了一声,侧身问林汉“现在,他就是整日泡在天香楼?”
“是!而且开销日大。”
“那也就罢了。他若就只是这样,我权当养着头费粮的猪,倒也省心。”
就在这一年冬天,附属真乙国突然反宋,屡屡骚扰边境,杀人掠货。真宗令赵祺“小事惩戒”。展颢和李奭商讨下来,必是大辽在后面撑腰,真乙国才敢如此放肆。如宋主动开战,辽军会在真乙前锋掩护下试探性挺进,如顺利就撕毁合约,再上演一次兵逼澶州,如不顺就把真乙国抛出来作替死鬼,安享现有的大宋岁供。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辽方自澶渊之盟后得到每年三十万两贡银,本已心满意足,但过了几年发现大宋这头肥羊油水远远不止于此,当年开口真是要得太少。
两人商议,真要开战,很难预料这场战事会打到如何地步,绝非真宗所言“小事惩戒”。林汉开始着手囤积粮草,时时南下购粮,并提早赶制冬衣,日子越发忙碌,简直有点顾不上赵祺那头。李奭可是念叨着赵祺,把他寻来,特意提起,可不要忘记“关照”赵大人。至于“关照”的机会说到就到,“应该就在这几日”。
李奭指的是朝廷的行军战略图,是宋朝自太祖以来的惯例,每次战事之前朝廷都会制定行军战略图,不管根本就是纸上谈兵,也不论战机瞬息万变,军防只得按图行事,展颢和李奭为此痛疼不已,吃了不少哑巴亏。前任上司周显在边关任过多年文官,深知其中弊端,所以尽可能给属下自主用兵权限。大战在即,眼前这个赵祺要是指手画脚,一味按图索骥,真可比得敌军将领还要碍事。
朝廷的信使来到军营,在大帐等了很久,何止赵祺,连皇帝自大内拨给他的几个亲兵都瞧不着人影,急得直翘首张望。林汉才自外进来,把信使引到天香楼。赵祺酒已灌下不少,但还能接过蜡油封住的信笺,给信使批下回复,把信笺压在枕头下才睡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天早上,赵琪瞪着眼睛,痴痴望着天花板,奇怪怎么多了束明晃晃的光柱。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脑袋突然象被重击,嗡嗡作响——屋顶瓦片被掀开,阳光刺拉拉地照进来了。
那张柔软的大床顿时变成火炉,赵祺跳起来。
掀枕头,没有!
撩被子,没有!
赵祺仍不死心,又去爬去摸四周床缝,再跳下去,在床底下乱掏一气。
赵祺也不是第一次丢东西。边城人物混杂,少不了缉捕在逃的江洋大盗,就连军队里不少士卒干脆就是惯偷、强盗出身。才到军营不久,他就把贴身玉佩丢了,可自己都记不清哪里丢的,几时不见的。平时都有丫鬟寸步不离,洗浴、临睡前将玉佩解了,然后再又给他系上。现在,身边这几个亲兵都是丘老八,哪有可能服侍做这些事情。那玉佩是每个皇室成员出生御赐,不过除了作为身分标志,也好像没有其他用途,他惶惶过了几天,也就不再劳心。
床上的美人也没法安睡,娇嗔道“丢东西了?又丢了什么?”即便这天香楼,不止一次,早上起来,发现门窗半掩,裤子已被拖到窗户外。但是,这次丢的东西不是香囊也不是钱袋,会不会就要了自己的命,想到这里,赵祺本想要踹她,最后却是虚脱地坐在地上,带着哭腔“不见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赵祺走回军营的时候,林汉正指挥众人把新到粮食卸下来。看到瞧着那张死灰般的脸,心里暗笑,却做出十分关切的样子,低声询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赵祺问“昨晚的信使走了?”
“走了。”
赵祺眼睛最后那点灰色也黯淡下去“那,那,展将军在哪里?”,也不要他送,自己慢慢走过去。林汉看着那矮下去半截的身影,觉得那真象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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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宋朝太祖陈桥兵变夺得天下,因而对手握重兵的将帅忌惮有加,唯恐有人效仿自己,再闹一出“枪杆里出政权”,从而有了有悖常理的“将丛中御”,即预先设计阵图,严令将士按旨行事,不容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