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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那些蜷皱的纸条,被收集在一只梨花白的马蹄铁盒里,一百一十一枚铃铛,嵌进了一百一十一句我爱你。
我捧着铁盒,望着林颦儿的背影,那样显而易觉的幸福,仿佛熨进了体温,让冰冷的盒面,都变得温暖起来。
耳边是心上人的情话,手边是心上人的情书,失了闭塞的铃铛在红绳上欢呼作响,她每走一步,就更添三分动情。
而终于接近山顶,林颦儿的情绪也饱和到了极点。
红绳的那一端,就握在贾越秋的手中。
那人笑望着她,红绳一拉,轻轻巧巧将她拽到身前,拥住她的时候,满足地闭起了眼睛。
“我爱你,”林颦儿踮起脚尖,用力回抱住他,“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我也爱你。”贾越秋将她揽得更紧,“一百一十一枚铃铛,代表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现在后悔了,一生一世怎么足够,我应该许下永生永世,让你永远都逃不开去。”
“我才不逃!”
“我知道。”
他们交换了一个水光潋滟的吻,结束时还抵着额头意犹未尽,不知道是谁先带头鼓的掌,紧跟着姗姗来迟的婚礼进行曲,细听之下,竟又是一份别出心裁的惊喜。
不远处那棵花枝茂密的梨花树下搭着一个环形的小舞台,几只电容话筒,几个年轻男女,那是一支A Cappella乐队,不同的声线,不同的音调,浑然一体,相得益彰,在原曲的庄重神圣里绝妙地掺揉进了一丝温情。
林颦儿有段时间尤其喜欢这种纯人声的音乐,搜集了满满一文件夹不说,还成天想着要组建一个A Cappella学习小组,折腾了许久,可惜没能付诸实践。如今让她在自己的婚礼上亲身体会到,也算是圆了她一半的心愿。
“啧,贾越秋有心了啊。”我万分感慨道。
“是啊,实在感人至深呀。”君茂顺从地点了点头。
林颦儿兴奋得眼睛发亮,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连耳廓的颜色都是鲜亮的,看看乐队又看看贾越秋,最后忍不住一把摁下他的肩膀,在脸颊上又是响亮一个吻。
贾越秋心满意足地傻笑起来,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朝舞台上递了个眼神,让乐队突然噤了声。
然而音乐并没有戛然而止,舞台下竟忽的响起了悠扬的口琴声,伴随着低沉的吉他音色,仿佛把月色都融进了这支婚礼进行曲里。
循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形,嘴前架着口琴,身上背着吉他,长长的音频线盘绕在他的脚边,伸进了浓浓的夜色里。他的发顶被从花影深处洒下的灯光染白,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衫,葡萄色的领结,他站在那儿,眼帘下垂,白皙的脸庞上,有一丝薄红的笑意。
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眼熟。
梨花树下,贾越秋好像在和林颦儿述说着什么隽永的誓言,人群中有人笑着,也有人哭了,我却怔怔望着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影子,胸腔剧烈起伏开来。
男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循来的目光里像是带着钩,牵绊住了我迫切想要逃开的视线。那种心情,就像是从本就破陋的口袋里漏出了几颗豆子,你俯身去捡,却有更多的豆子倾倒出来,让你慌乱不堪。
男人突然吹错了一个音符,然而全场的气氛都沉浸在台前那对新人的幸福中,几乎没有人察觉到着那一瞬间的突兀。
我蓦地堂皇苦笑出了声音。
“傻看什么呢?”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君茂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戏谑道:“唷,万年冰山终于被拱碎了?”
我突然失去了反驳的勇气。
明明那个人在我心里只剩下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剪影,为什么还能在重逢的刹那一眼认出呢?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记忆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将所有的思绪都打翻在地,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久瑜,夏久瑜……”君茂终于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劲,有些疑虑地唤了几声,我定了定神,扭头冲他笑笑,再不敢望向那个方向。
贾越秋把林颦儿引上舞台,交叠着手,一起拉下了挂在枝干上的红绳,精巧的机关一瞬脱落,轻扯之下,竟飞起漫天的花瓣,一个黑金色的戒指盒从树上翻滚下来,被红绳系成的蝴蝶结堪堪截住,悬挂在两人面前,很是喜庆。
他们互相交换了戒指,再次拥抱在一起,那样紧,好像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们很幸福。”君茂注视着着他们,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落寞,“我的工作可以让每一对来到‘不改’的新人更加幸福,可他们的幸福总是反衬着我的孤独,这让我常常在思考,这份工作究竟能不能让我幸福。”
我怔愣了一瞬,再看向他时,只觉得他的神情愈发凝重,我试探着开口:“那你思考出来了吗?”
他苦笑着摇头:“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思考这件事的,所以还没有得出结论。”
联想到君茂近来心结难消的模样,总摆出一副嘴上不饶人的姿态,让人接近不得,这下被眼前温馨浪漫的情景一激,终于主动卸下了伪装,真叫人不知该喜该忧。
“靠近幸福的人和事会感染幸福,我从前是信的,”我不自觉朝那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扭头叹了口气,“可是我今天才知道,那些被传递的幸福,不过是不幸福的人在自以为是罢了。”
君茂侧着脑袋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咱俩今天算是同病相怜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上台说句话,或者表演个节目什么的。”
我嫌弃地抛给他一个卫生眼,他眉毛一挑,两人便默契地笑了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右眼皮却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对了,那句描述眼皮跳不跳与福祸到不到之间关系的俗语怎么说来着?
“久!瑜!姐!”叶岑避着人群噌噌噌跑过来,扯着我的手臂急哄哄就往前拖,“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快快快,准备上台啦!”
“上什么台?”我懵圈了。
“你不是得表演吗?”叶岑一双滴溜溜的葡萄眼瞪得老圆,也是满脸诧异,“你……不会没有准备吧……”
“我……为什么要准备这个?”
听罢叶岑瞬间变了脸色,连说话都变得磕巴起来:“那那那那……那个谁没告诉你吗?”
“谁?”
“傅语冰!”
我下意识朝树下望去,那个人还在细细拨着琴弦,一指一指,都像在流连。
“我明明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啦!他说会告诉你的呀!”叶岑很是懊丧,一下一下跺着脚。
“别着急别着急,不就是一支歌嘛——你久瑜姐这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君茂暗地里给我一个眼色,见我没反应,又戳了戳我的腰,我才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君茂啊……”
“怎么?”
“你那两个成语用得我心更慌了。”
“……”
叶岑将信将疑地看君茂把我推到舞台旁边候着,林爸爸不知何时悉心准备了演讲稿,正拿在手里一板一眼地读着,气氛很是……唔,严肃认真。
“表演节目是怎么回事?”我小声朝身后问道。
“婚礼流程的一部分,伴郎伴娘合作舞台。”君茂幸灾乐祸地笑笑,“所以才给你放的假,这样你就没理由拒绝了。”
说着说着,语气又困惑起来:“可是伴郎小哥为什么没有知会你一声呢?看你今天的表现你们之间像是有什么恩怨……”
“别唠叨了,”我赶紧打断他的话,“唠得我头疼!”
君茂嚣张地“嘁”了一声,倒是真没听他再继续揣摩下去。
我被他从背后支住,径直面对着傅语冰的方向,他若有若无探来的目光,让我心如乱麻,我只好垂着眼,数着环形舞台边缘细细的毛刺。
“唱歌而已,你怎么一副要上前线作战的样子?”见我这般忐忑,君茂恨铁不成钢地摁住我肩膀晃了晃,这一晃,倒是让我清醒了不少。
是啊,夏久瑜,你在紧张什么呢?
记得他第一次主动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紧张得要死,明明膝盖的擦伤还在潺潺流血,你却在心慌意乱中忘记了疼痛,只顾着看他低头查看伤口时被汗沾湿的黑色短发。那台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黑色单反被可怜兮兮地甩在一旁,侧翻的自行车仰天躺在脚边,自顾自转动着前轮,发出细碎微弱的咔嚓声。
高一那年,那个注定不平静的周五下午,使我的生命一点一点偏离了轨迹。
学校规定周五不用晚自修,下午上完三节课,大家就各自收拾了书包放学回家了。被繁重的学习折磨了一整周,回家的心情自是强烈,车棚里热闹了十几分钟,便差不多空了。
我一向不爱凑到人多的地方去,在教室里自习了一会儿,等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我才整理了剩下的作业,不紧不慢去车棚骑车。
“夏久瑜!”
我骑着车刚绕过教学楼,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清亮,居然让空荡荡的校园起了回声。
我自是吓了一跳,扭头望去,只见一人捧着单反相机站在不远,厚重的相机遮住了他的脸,瞧那架势,竟是在拍照。
惊诧之余,我一时把握不好车头,结结实实翻了车。
“你没事吧?”
一个紧张兮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一抬头,便撞上了那人无措的眼睛,我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急急低下头,却又被身上的擦伤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流血了!”他惊呼着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地扒拉出一包纸巾,扯了好几张叠在一起,覆住我膝盖上的伤口,语气里满是懊丧,“都怪我,要不是我喊你,你也不会摔车了。我本来只是想拍一张照片,没想到居然吓到你了,哎,都怪我,都怪我!”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这样……奇怪的陌生人。
“你是谁?”
“啊?”他怔怔抬起头来,我看见他轻轻拖延的眼尾,下面有一颗好看的泪痣,“你不认识我?”他反问。
我摇摇头。
“我就坐在你后面呀!”他突然认真起来,拉起我的手,我紧张得赶紧缩手,可他却抓着不放,自顾自在我掌心一笔一画写道,“傅语冰——你记着,这是我的名字。‘傅’是‘傅雷家书’的‘傅’,‘语冰’是‘夏虫不可语冰’的‘语冰’。”
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直到高考结束,他飞去国外,再没有了音讯,我寻他两年,可似乎我生命里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了,而第三年的我,终究没有熬住。
尽管曾经的偏执让我尝尽苦头,伤了自己,更伤了身边的人,然而如今我也渐渐习惯惫懒,我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了,可傅语冰的出现却轻而易举地击垮了我的故作姿态。难道是伤疤太深,让我有了条件反射?
想着想着,左腕上的疤痕好像真的开始隐隐泛疼了。
也许是因为我站得离舞台太近,已经有人渐渐向这边望来,我的呼吸瞬间窒住了,张皇地转身,倒是把君茂吓了一跳。
“你真的怕呀?”
我咬了咬下唇,心一横,开始脱隐形眼镜。见我把隐形直接甩进草丛,君茂倒吸一口凉气:“你看得清吗?”
“我能看清你身后那棵树。”
“不错啊,你个半瞎子可见度居然还有一米呐!”
“……”
我缓了缓双眼,让酸涩的感觉慢慢散去,眼底有些空虚,心跳却一点点充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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