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肝

　　敖宸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再次听到来福呼唤他。
　　这一次，来福的喊声里带着哭腔。
　　“龙哥～龙哥救命！你要是不现身，我就死定了呜呜呜～龙哥啊……”
　　敖宸起先只是闭目听着，逐渐地，来福的喊声越来越凄惨，嗓音都有几分嘶哑。他慢慢眼圈泛红，猛然从榻上坐起来，便要往外走。
　　敖烈一把按住他：“你还要去？他这般对你，你还要见他？”
　　敖宸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烈哥，我没办法……”他抬起眼，“我听不得他这样喊……”
　　他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敖烈，神色淡然，眼神里却是决绝之极。
　　敖烈看了他良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松开手臂。
　　敖宸脚下不稳，身子打晃，跌跌撞撞地没走几步，便按着肚腹弯下腰去，疼得发抖。
　　敖烈上前扶起他，待要责备，却不忍心。终究还是温声道：“疼成这样，还是非见他不可吗……”
　　“烈哥，你曾经把一个人放在心里过吗？”
　　敖宸声音虚弱，难受得直不起身，却仍是咬牙扶着墙向外走。
　　敖烈跟上去，一双手撑住他的身子。
　　“我陪你去。”

　　如果来福肯抬头好好看看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敖宸，应该能发现，他比第一次以人形现身的时候，不知道憔悴了多少。他瘦得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面容惨白，唇色发青，站在那里连身形都有些佝偻。
　　然而他只顾得跪在他面前梆梆地磕着响头，口中念到：“皇上听信谗言，说服下三副龙肝便可长生不老，如今派我再来向龙哥求取，你若不肯舍，皇上便要杀我全家呀龙哥……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来福……”
　　敖宸听了此言，脸上却甚是平静。
　　“小龙如今只余三副肝脏，来福哥可是打算悉数拿去？”
　　“不不不。”来福摇头如拨浪鼓，他举起两根手指，“皇上已经服下一副龙肝，只再须两副便可。”
　　“只再须两副……”
　　敖宸阖上眼，惨笑一声。
　　“原来只要两副啊……”

　　敖烈的声音细细地传入他耳内：“宸弟莫信，他在撒谎。”
　　他捏着隐身诀站在敖宸身后，用灵力把声音送进他的耳内。
　　敖宸惨白着脸笑了笑：“我知道。”
　　以龙族锐利的目光，敖宸当然看得出来福神情上的造作，声音里的夸张。
　　根本没什么满门抄斩的威胁，来福只是想再取两副龙肝，去换更大的荣华富贵罢了。

　　“你知道什么？”
　　来福惶惶然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他，眼神里七分狡黠合着三分恐惧。
　　“没什么，福哥。”敖宸平静地微笑。
　　腹中疼得他冷汗一阵一阵地涌出来，他却仿佛是浑然不觉。
　　“福哥，小龙只余了三副肝，你要去取，切记留下一副，小龙或许还可保残生。否则……”
　　来福大喜，当即站起身来：“当然当然。”他口中说着，两眼放光，迫不及待便要入腹。

　　“宸弟，你当真还要让他进去？”敖烈的声音响在耳边。
　　“嗯。”
　　“你会死。”
　　“我这条性命本也是拜他所赐，他若要，还他便是。”
　　敖宸不再迟疑，张口吐出白雾，将来福吸入腹内。

　　这一次，来福甫一入腹，敖宸便已疼痛难忍。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住，索性直接躺倒在地，蜷缩起来。腹痛一阵强过一阵，他无暇他顾，管自咬牙强忍。
　　而来福也觉得这次敖宸腹中似是比前两次都更安静。周围到处都是红肿结痂的伤口，他不知是上次自己跌倒时胡乱挥刀所致，只一门心思向肝区摸去。他早就轻车熟路，很快到了那所在。
　　那里显然空了许多，被他割掉的两副肝脏连着的血管和筋脉并未痊愈，伤口周围都是溃烂肿胀。若是有心，看一眼也能明白，敖宸是该有多疼。
　　但来福早已利欲熏心，他压根没注意到那些，眼里只盯着尚且律动着的三副龙肝，抓住筋脉便是一刀下去。
　　敖宸剧痛，一口鲜血直直地喷出来，浑身痉挛。来福紧接着便是第二刀，敖宸压抑不住地哑声惨叫，竟是疼得晕了过去。
　　来福觉得这次割完龙肝，脚下倒是比前两次安生，并未剧烈摇晃。他耐心地等着敖宸吐他出去，眼睛却在那副仅剩的龙肝上溜来溜去。

　　——老子出生入死进了这龙的肚子这么多次，自己却还没尝过龙肝的滋味。若是留这一副放它回去，以后想是也没机会了。
　　——可要是将这副也割了，龙就死了。
　　——死便死了。不过是条野生花蛇，老子捡回去养大，当真杀了，也不算个事儿。
　　——等等，它若死了，你要怎么出来？
　　——傻啊，你手里不是快刀？将它开膛破腹也就是了。
　　来福想到此处，不再犹豫，拽起第三副龙肝，高举尖刀，便要一刀砍下……

　　耳边忽有雷声炸响，来福眼前白光炫目，闪得他睁不开眼，只觉全身腾空，动弹不得。
　　待到他回过神来，已经嘴啃泥摔在地上。
　　眼前华光辉耀，昏倒的敖宸身边，一尊高大魁梧、面容威严可怖的龙神在辉光中现出身形。

　　“来福，你心肠如此歹毒！他这般对你，你怎么忍心害他性命？”
　　来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口中只喊“龙君饶命！”
　　敖烈却不欲饶他，拔剑出鞘，眼看是要手起剑落。
　　地上的敖宸忽然悠悠醒转，伸手拽住敖烈袍角。
　　“烈哥，莫伤他性命……”
　　敖宸又是一口血呕出来，眼看不支，手却是死死拽着敖烈的袍角不放。
　　“宸弟你……”
　　敖烈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来福叩头叩得山响，一口口“饶命”喊得嗓子都失了声。他看看瑟缩成一团的来福，又看看再次陷入昏迷的敖宸，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冤孽啊……”回手将长剑还入鞘中。
　　来福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转身就跑。
　　“站住。”敖烈低吼。
　　来福惊弓之鸟般转回身来：“龙君，你答应饶我，可不能反悔啊！”
　　敖烈摇头轻叹，指指地上：“我宸弟的肝脏，你不带走吗？”
　　来福狂喜，捡起龙肝，比兔子还快地消失在敖烈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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