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月深

　　天泽七年十一月十五，时隔半年，逸安王世子终于在天泽帝与帝后的召唤下进了宫，顺带抱了刚用了药的百里醉月一道儿。
　　自百里醉月至桐云观，即墨弈阳一直是不太愿意离了人的；另外，也不知是为何，每每用了药该是备受煎熬的小身子，总能在即墨弈阳的怀里静静地睡去。云枫只每日早晚各给百里醉月诊一次脉，间或调整药量便罢；而云翳，则是在即墨弈阳白日与云枫一道学习的时候将人带在身边。说是带，倒也不尽然，毕竟自出生至今，她是未出过声的——无论是被人抱了在怀还是受病痛折磨之际亦或者用药后难熬的小半个时辰——即便是对着即墨弈阳亦然。
　　即墨弈阳并没有因要面见天泽帝与帝后便将人安置他处，直接抱了人去了帝后即墨氏的伉俪宫。见了已经候在正殿的宗政最尊贵的二人，即墨弈阳也未改变神色，俯身行了半礼，声音依旧冷清道：“见过舅父、姑母。”
　　说来，他对二人的称呼也是怪异的，并非常人口中的“圣上”与“帝后娘娘”，也不若惠宁长公主二子一般称“皇舅父”与“皇舅母”，倒是分别从了母系的“舅父”与父系的“姑母”之称呼。听上去倒也显得与二人血缘更为亲密。
　　“半年未见了，你可还好？桐云观的日子颇为辛苦，倒是难为你了。”照常，由帝后先问了话。见即墨弈阳颔首算答了话，帝后又道：“这便是百里家那个姐儿？抱过来让姑母瞧瞧。”
　　即墨弈阳依旧不言，并不让帝后身边的女官动手，自己上前了几步将人凑了过去。帝后见那被狐裘裹得严实只露了脸色并不康健的小脸，眼里神情一变，道：“你一直就将人带在身边了？竟真的允她近身？你是什么身份，也不让下人帮着带着这女娃娃。”
　　“不用。”即墨弈阳总算开了口，见帝后的视线并不放在百里醉月身上便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挪了挪，看向天泽帝，语意未明地道：“放心。”
　　天泽帝颔首，道：“你姑母亦是担忧于你，你总得与她多言些你在桐云观的日子。也不知这姐儿是否与云翳说的一般……罢了！只她如今不过一婴孩，就能让你半年的日子都不进宫瞧瞧我与你姑母了？”
　　“金一会回禀我在桐云观的消息。”即墨弈阳淡淡地道，“至于前些日子，她身子不太好，不适合马车颠簸。”言下之意是他要带着人一起进宫的，既然人儿身子不适，他自然在桐云观陪着。金一是天泽帝给即墨弈阳的七个暗卫的队长，和另外六个负责安全的职责不同，金一是负责信息传递的。
　　“金一说这姐儿先天不足，云翳都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立住。当时的卦象，云翳只与我们说了两句，可若真应了他所说，这姐儿万一立不住，阳儿你该……”帝后见了即墨弈阳闻言即便的神情，咽下了“怎么办”三字，又想起了当年云翳所言“世子此生待事皆淡，唯有天赐改命之人方能牵动世子。卦象上亦显示有这么一个人，帝后娘娘与圣上无须过于担心”，不免又是忧心忡忡。
　　“她会活着。”即墨弈阳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淡的模样，就好像之前面有怒容的人并不是他，他道：“姑母，莫担心。”话音落，将怀里的人儿放在一旁的软榻之上，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天泽帝见状与帝后均是一愣，少顷才反应过来——即墨弈阳如今也不过五岁，即便是自小练武体质优于常人，但力量还是有限的。又见即墨弈阳脸上闪过一抹不甘，二人才对视一笑，先前的担忧也淡下去不少，只感几分欣慰。
　　逸安王即墨安义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曾任先帝的伴读，后任天泽帝的武师，还是帝后即墨氏的父亲，是以当二人单独在伉俪宫的时候，他多数是无须通报便可入内；更何况，正殿内的那个半年未出桐云观的男孩是他的嫡孙。
　　即墨安义有三子一女，帝后即墨氏与即墨弈阳之父即墨天翼为嫡出，剩下二子为庶出。天泽一年末，宗政与西北蛮族交战，任三品左都统的即墨天翼以及任四品右都尉的即墨天利亡；与夫伉俪情深的惠安长公主于天泽二年难产而亡也多因此。如今，即墨安义仅存一子一女，好在嫡长子与庶次子均有子嗣留下，倒也不至于断了血脉。
　　“圣上，娘娘。”即墨安义只半俯身行礼，见二人颔首便继续道：“昨日那铁山终于传了消息回来，想来第一批铁不久就能出了。”
　　天泽帝闻言果然面露喜色，却不多言此事，道：“岳父也过来看看这女娃，想来也没见过。金一传来的消息，阳儿将她养在自己身边了，这半年也因了这女娃才不离桐云观的。”
　　即墨安义上前几步到帝后身边，垂首看了几眼，颇为严肃道：“阳儿，即便再欢喜，也勿放过多心思；不过是一个女娃娃。”
　　“祖父。”即墨弈阳与他对视，道：“她是我的。”
　　“哈哈！”即墨安义朗声笑了，神情也柔了几分，道：“祖父知道。”心下却也有些担心这面色不佳的女娃立不住，再一步影响到即墨弈阳。眼下倒是有了几分孩童的样子，却依旧板着个脸；诶，也不知是随了谁。
　　“现下就眼中只有她了，也不见你把祖父、姑母与舅父挂在心上。”帝后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罢了。在桐云观学得可还好，缺什么没有？还有两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姑母放心。”即墨弈阳也耐着性子回话，虽然话语中不带什么情感波动，总算语调比平常柔和一些，“未有什么想要的。”话音落，视线已经又回到了百里醉月的身上，眼里快速地闪过一抹光亮。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没有错过这异样，随着即墨弈阳看过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百里醉月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即墨弈阳的方向。难得的是并不哭闹，也未发出任何声响。
　　即墨弈阳摸了摸她的脸，道：“醒了？”
　　然后在天泽帝三人的诧异中，百里醉月微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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