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旧纪

　　04.结发(一)
　　我听凉月这么一说，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测，恐怕陛下春秋高且身体日渐不爽，担心夜长梦多，这才急于挑选一位太子妃了。卷入皇室争斗，未必是我心中所愿，却无能无力。

　　因我这层特殊的身份，此后便也甚少出门。听娘亲说皇家已将我的生辰八字同太子的共祭告了天地宗庙，将迎娶之日定在了开春的时节。还有月余时间，我也不好出门，只是宫里派来了太子爷的贴身姑姑若水来教导我礼仪一众实务。我也只得日日同她学习以耗时光，偶尔言歌也会来看看我。

　　二月回春异常快些，新春刚刚吐艳枝头之时，便到了一早定下的婚日了。虽说礼数之类的繁文缛节着实麻烦，可宫中这天已早早来了十几个宫女来回忙活，又有若水姑姑把关，倒是省了我许多力气。才过卯时，言歌便早早地赶了过来，非要以我娘家人的身份将我送出阁去。

　　若水姑姑也早早将凤冠霞披与太子妃的朝服送了过来，伺候我披戴新装，免得误了时辰。言歌站在我的身后，替我将满头乌丝梳顺，口中轻轻念叨着:"一梳白头偕老，二梳子孙满堂……"发丝在她的手中挽成一精致的凤髻。如眉同若水姑姑将四屏凤冠为我戴在发髻之上。厚重的凤冠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加绚丽夺目，镶嵌的几颗东海明珠在尚未翻白的天色之下依旧熠熠生光。

　　朝服密密厚铸，金丝缕线反而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本是初春湿冷的平明，却生生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凉月喜色满满地轻轻抚着锦绣的双凤云舞的图案。颇有些遗憾地说:"倘若等太子登基了再册封，就可以用六屏的凤冠了。"

　　我一听此话，吓得赶忙伸手示意她噤声，"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好好拾掇一下自己？"

　　凉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低下了头不再吭声。我偷偷瞥了一眼若水姑姑，她倒是一如往常的神色，只替我整理袖口，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我松了一口气，若水姑姑是个聪明人，可是人多耳众，难免说话要小心，凉月和如眉是要同我陪嫁去东宫的，日后还需好好教导着。

　　方才收拾妥当，便已听得门外礼乐奏鸣礼炮轰响，我明了时辰已到，我回头紧紧握住了言歌的手，郑重道:"你我今日一别，必会有缘再见，我也会嘱咐父亲，让他多多帮衬你的。"说着，我已有些哽咽。

　　她慌忙拍了拍我，"你可千万别哭，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你高高兴兴的，我也高兴！"

　　我随若水姑姑至正堂，堂内已陈设御坐，节案，制案，卤薄，彩舆等物什，红双喜赫然于堂中装点。见若水姑姑携我前来，制官便上前，手捧圣旨道，"请沈姑娘接旨。"

　　我便同众人一同伏地，静听册文:
　　"朕唯乾始义赖乎坤成健顺之功备，太子佐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事斯隆。惟太子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沈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舍章而懋著芳型，今兹阅三载而届期，以金册尔为太子妃，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接后福，显命有光，鸿兹至钦哉！"

　　我叩首谢恩，又行六肃三跪之拜礼，这才礼成。金鸾凤辇已在府门相候，我不能再停留，便随礼官浩荡至玄武门前，太子早已在门亲迎。我与他共换一辇，又在东宫跪拜皇帝与皇贵妃，又行民间对拜的礼数，方才得成。

　　这么一番折腾过后，还有众官朝拜贺宴，幸而倒是与我无关了，我在若水姑姑的搀扶下先入东宫的麟德殿歇息。我此刻已换下了厚重的朝服，披着碧霞西蕃色和金鸾云纹点缀轮花的外披，一身八团龙凤双喜正红云绵长袍，下罩着攒枝千叶海棠牡丹针绣的锦裳，几颗蔷薇扇与海明珠点洒在衣口袖间，衬了些贵气。凤髻上的九转连珠赤金双鸾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也随着步履晃动，在地面上留下几抹影子。

　　麟德殿门前的几个宫女内监见我，立即上前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我抬头打量那领头的太监，似是面熟，思量了一下，忽然想起去年冬日里我曾在臻岳楼偶遇了太子，他身旁还有一公子，正是同这太监相像，我于是问到:"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那公公满面纵横着笑意，在脸上洋溢着深深浅浅如河流般的波纹，"回太子妃，奴才宝成。"

　　我于是便赏了一袋碎银，又许这几个人个个报名叫我认识，也通通都给了打赏。唯独到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孩时，她满面通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着急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浅浅的嘶哑声，我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她，身板矮小，面庞圆润，面上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厚厚的唇不挺地抖动着。

　　若水姑姑见此，慌忙拉了她上前道:"回太子妃，这是太子爷身旁的一个近侍，叫庄郦绥。是太子爷的乳母若梅姑姑的女儿，生下来出了大病，不会说话了。太子爷瞧着可怜，便收着了。太子妃莫怪。"

　　我心中这才明白，也赏了这丫头碎银。不过心中倒是对我未来的夫君多了些期待，宫中向来不得有患废疾的宫女，他却肯念乳母的情意怜悯小儿，实在难得。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小小的眼神中像是满意极了我刚刚的打赏，面上的潮红更加明显，像是给珠圆玉润的脸颊上了些胭脂水粉一般，添了几分女儿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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