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树

　　他是从从容容的离开了吗？

　　不是。他是在逃离，事实上，他是有点狼狈地逃离了充满笑声的大厅。

　　他想远远地，远远地离开它们。

　　因为，在他和它们之间隔着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而更为可怕的是，他发现了他和它们的过去，和他自己的过去也隔着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

　　可怕的时间的鸿沟。

　　时间，像一道小溪，它在蜿蜒地，静静地，不动声色地流淌。它流淌着，陶醉着。它蜿蜒地，静静地，不动声色地陶醉了每一个醉心波涛的人。

　　他就是那其中一个，就是被时间的波涛所陶醉所迷惑的众多的人中间的一个。

　　他深深地陶醉于时间之中，他着迷地执着地追逐着他的时间之河里泛起的每一个最细小最轻微的波浪，他为生命里每一个绚丽动人的波浪而欢欣鼓舞，他将充满希望的目光远远投向波澜壮阔的远方，他遥望着它们奔腾地向他涌来。

　　怀着满心期待。

　　他感觉到它们缓缓地从他指间流过，轻柔，有力而又充满抚慰。它们从他的指间流过，流向他的身后，流到他背后的那一片浩如烟海的灰色里去。

　　他无暇伤感或者怀念。其实，往往还没等到它们流到他身后的时候，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下一个绚烂的波浪。

　　今天，他转过身去，眷恋但自信地回过头去，他突然想看一看它们的影子，然而，等待他的，竟然是一片死寂的灰沉沉的沼泽。

　　他不明白是什么时候一眼生机勃勃的水源淌成了一大片不见边际的沼泽，他不明白是什么时候这片沼泽无声无息的割断了他和他的过去的联系，他不明白它怎么就成了一道天涧，永不得跨越。

　　永不得跨越！

　　是的，他永远永远不得跨越。他猛然打了个寒战，永不得跨越。

　　霎时间，恐惧，夹杂着尖锐的女声，阵阵笑声，还有两颗眨巴眨巴的小绿豆，汇成了一股声浪，那沉沉地，厚实地，翻滚着奇幻的恐惧光泽的暗绿色泡沫的大浪，排山倒海地涌向他的脸。

　　这场声势浩大的浪潮转眼间就把他卷入了浪底，淹没了，了无痕迹。

　　恐惧在霎时间制住了他，并牢牢地把他抓在了手心里。

　　他万分恐惧地在沼泽中挣扎，犹如浮萍，无傍无依。

　　挣扎中，他忽然想到了他脚下的故乡。是的，当一切都变成了沼泽，当他和他的过去统统都沉

　　到沼泽地的灰暗中去，掩埋在厚厚的淤泥中的时候，他依然还有他的故乡的土地！就算一切都变成了沼泽，可是，可是，土地也不会变！永远也不会变成沼泽！故乡，他唯一可以紧紧地牢牢地攀住地是故乡那不变的土地！

　　他想放声大笑，是的，故乡不变的土地！现在，他正紧紧地依附着它，全身心地信任着它。是的，他要依附着故乡不变的土地从厚厚的沼泽里抽出身来，从长着青苔的幽绿的恐惧的巨浪里抽出身来。

　　他庆幸自己正稳稳当当的站在故乡的街口，虽然扑面而来的是飞扬的尘土。他想象着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阳光，和煦地，温暖地照在他的身上。每当他年少的单薄的身子跳跃在中学操场上的时候，他总会看见阳光铺洒在他的脸上，铺洒在他的身上，衣服上、袖口上、扣子上、鞋带上……阳光，踏踏实实地弥漫着，最后，一直铺洒到了他的心里面。

　　阳光下，他充满希望地等待。

　　等待阳光再次归来，等待过去的再次归来。

　　他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满怀柔情念想着他美丽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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