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之青阳

　　“ 青阳哥哥累吗？然儿自己下来走吧。”
　　“醒了？还是就在我背上吧，天黑之前我们就要到前面的镇上了。”
　　宋青阳感到抱着他肩膀的手臂有些紧绷，他知道，对于从未踏出过山谷的李嫣然来说，热闹的小镇，熙熙攘攘的人都是她不曾见过的，一下子要接受那些未知而陌生的东西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是困难的，或许还有些恐惧。
　　“然儿紧张吗”
　　“恩”
　　“有世界上最俊的男子陪着什么都不用怕。”
　　他想让背上的小姑娘开心一些，她已经三天未曾笑过，要那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成天快乐的把眼睛笑成小月亮形状的小姑娘会连续三天没有笑容，也不会相信这个成天叽叽喳喳问个没完的小姑娘会这样的安静。

　　夜晚，在镇上的客栈里，李嫣然躺在宋青阳的温暖怀抱里，她不愿意一个人睡，或者说是不敢，她在山谷中的九年，每一个晚上都是在娘亲的暖和的怀抱里睡着，她总是紧紧的抓住娘亲的衣襟，像是心底有一丝担忧，一丝恐惧。
　　“青阳哥哥会不要我吗？”
　　“傻姑娘，就算你不要青阳哥哥，青阳哥哥也不会放开你的。”
　　宋青阳溺爱的揉揉她的头发，软软的发丝在掌心滑动，他想要怀里的然儿安心，其实本来是想找到然儿口中的“杜叔叔”然后将然儿交予他照顾，他不知道追杀他的大灜武士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他想回陆洲，可是陆洲路途遥远，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没有两个月是决计到不了的，然儿在他的心中应该是平安幸福的，他本来可以和她继续生活在那片山谷里或者等到明年二月她的杜叔叔来的时候他再离开，可是他却执意带她出来，其实他是自私的，两国开战，时局瞬息万变，这样的乱世，对于顶着世子头衔的他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在山谷里逗留到明年二月，他的世子头衔就会名正言顺的因为“下落不明”而被撤销，他不想自己苦心经营，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得来的头衔被撤销。

　　那一夜，天地无声，多年以后李嫣然终于明白，那是他们漫长一生最后的单纯温暖时刻，他们毫无间隙的彼此依靠。

　　冰冷的河水刺进骨子里的疼痛，身体一直沉，一直沉，仿佛掉入永无止境的黑暗，窒息，慌乱，挣扎，用尽全力伸手，似乎等待那心底里最后的一丝救赎。。。。。。
　　忽然惊醒，条件反射一般努力的大口吸气，修长的手指因为紧张紧紧的抓着被角关节都有些泛白，她一口一口的喘气，眼泪从过于苍白的眼角一直流进柔软乌黑的长发中，喘气慢慢变成抽泣，她抓了被角的手放在脸上，狠狠的哭。。。。。。
　　她不记得这已经是多少次了，惊醒的夜，漫长，绝望。
　　起身，着衣，点灯，拿过桌上早已熟记的某一本医术，安静的阅读。
　　刻意的专注，竭力的抑制记忆中那些让她心如刀绞不敢触碰的排山倒海的汹涌往事。
　　三年，这样的日子已是三年。
　　三年前的春日，大地回暖，可她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她时常裹着厚厚的被子呆坐床上，一坐就是一天，她像是没有生命一般，不哭，不笑。她沉默，不再开口说话，她的心，被放得很空··很空····
　　那日，师傅终是不忍，劝她“你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为了一个向你放箭的男人糟蹋自己所有的人生。”
　　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动了动嘴唇，她想解释，她想说：不，不是，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他并不想那么对我，他一定是因为·······。话卡在喉咙中，她说不出来，她···终于再也找不到骗自己的借口。
　　师傅轻轻叹息，走近床边，捧起她的脸，眼神坚定的望着她“李嫣然早在那条护城河中死去，现在，我眼前的，是我杜明鹤的嫡传弟子“杜福儿”，可好。”
　　她无措的望着师傅，不知该如何答复。
　　师傅望着她的眼神，像一座大山压得她不敢抬头，可偏偏师傅捧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面对。
　　她点头，她实在无法承受那样的无言压力，那种关心，怜爱的目光，她无法拒绝。
　　“很好，那么你记住，你是杜福儿，只能为杏林而活，为自己的幸福而活。”

　　她学医，以异于常人的刻苦与专注，她每天只休息三个时辰，其它的所有时间，都是学习，她想，她的生命中，一部分被抽走，就一定要有另外一个新的部分被填进来，否则太过空洞的生命，心脏都会忘记跳动。

　　三年，确实有一个新的部分填了进来，她的医术与她的师傅已是不分伯仲，但该抽走的那一部分，却一直还在那里，在她的心里，埋得太深，时间太长，早已和她的血肉融在一起，无法除去。
　　那些幼时的美好时光，那些少年的暧昧岁月，那些痛彻心底的斑驳记忆，总是在她的梦里一遍一遍的来回，像一把刀子，把她的心，一道一道的划开，鲜血淋淋。

　　桌上的烛火已燃到最后，火苗有些不安的跳动，窗外，天已有些微亮，她不记得已经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因为想起那些心疼的过去而无法入睡，看着医书，等待天明。

　　早上的时候，她收到了京城来的书信，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杜先生亲启”她想也没想就拆开了，若是在半年前，那或许不是找她，因为那时候师傅还在，这里还有两个杜先生，可是现在师傅已经不在了，这个杏林山上，只剩下她一个杜先生。
　　送信的小厮在旁边呆呆立着，直直的望着她，小厮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俊的男子，衣衫并不是上好的布料，只是一般的白色麻布，头发也只是最普通的束起来，可是就是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像，就像谪仙一般，小厮暗暗庆幸这次公子派来的是自己，如果是派公子的贴身小婢来，那小婢定是要失魂的，这杜先生，太俊了。

　　她抽出信纸，
　　“宿疾，佳酿，望杜先生赏脸。”
　　低头，微笑。在这个世上，知道师傅下落的人，只有一个，他是师傅的忘年知己，也是师傅唯一的朋友，她没有见过他，却从师傅偶尔的言语间知道他的豁达，他的诚恳。他的善良，他对待一切的乐观，当然，也包括他的宿疾。
　　幼时中毒，险些丧命，后来命是保住了，可是眼睛却渐渐模糊起来，到十六岁时，竟已完全失明，他的家人为他寻访天下名医却仍不见起色，直到十八岁那年遇见师傅，才慢慢好起来，可是仍然不稳定，时好时坏，一年中，总有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请师傅前去，师傅那时总是摇头叹气，却隐隐带着期盼喜悦说“这个元生定是又不爱惜自己，胡乱的喝酒狂欢，引发了旧疾。”

　　看完信，她陷入沉思，去，还是不去，三年，她在这山中已经呆了整整三年，因为莫名的退却，从未踏出一步，可是来信的这个人，是师傅唯一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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