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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庄周梦蝶。很美的故事。多少人,其实是在笑话这种美丽。可人生在世,有谁能摆脱虚实相织的困惑。五味陈杂,不论贫贱还是富贵,谁没有尝遍其中的滋味?
好似在树上爬上蹿下的时日刚过不久,她竟是有夫之妇了。摄政王君偃,即将,就是她的夫君。这样身份的丈夫,她以前在冷宫,从未想过。只可奈,人生总有太多无从料及的事。以致给她一种白云苍狗的感慨。
青息随着喜娘牵引,寻着盖头底下微熹的光亮,安稳向前。耳边的声响,从远处的嘈杂,慢慢平歇。宴客都止了吵闹,以各样眼光探寻这位新嫁娘。疑虑、好奇、看戏、漠然,等等等等,层层叠出。纠杂的,不知是世故,还是人情。
“王爷。王妃到了。”倒是喜娘笑嘻嘻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喜庆,人都飞扬了几分。她将大红绸花的另一端递给君偃,眼巴巴见着他接过,心底顿时狠狠舒了一口气。这自古王爷的婚事,都是让她们又爱又怕。爱的是来银子。怕的是丢性命。现下喜娘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半颗。
可青息的心还悬着。如今堂内,众人瞩目,她知道,他们都是在看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见了凌犯他们国土的王爷,要怎么作为。和亲就要有来和亲的样子。意味着,要生存,失的就是骨气;要傲气,输的或许是性命。她没的选择。遂也不顾顶着盖头,按着外臣见摄政王的礼制,即朝君偃行了大礼,“朝凤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这礼数,私下里,谁都不会说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这二人都蒙着政治背景,西陵公主一见面就向大齐的王爷行礼,不仅意寓遵从,还多了臣服的意味。
青息伏在地上,紧咬嘴唇,心下也觉得折辱,但在大齐,无甚资本,只好示弱,偷生些时日。她觉得她这个人就是犯贱,不服人世,却还不舍得死去。但她触及地面不久,马上感到他的手搭上她的臂弯,有力气轻轻往上一带,他就扶了她起来,温柔而不粗野。
“公主客气。”柔和的声音绕在耳畔,“不必拘谨。”
有一瞬间的惊异。
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应当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与她,是两国皇帝做主联姻休战,怎么说也是主子的意思。他对她联姻不满,就是对主子不满。就算他现在把持朝政,但若明显目无尊上,横行肆意,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也于仕途不利。所以,明人眼里,他不能太委屈她。其实他最想娶的,应当是一位有钱有势的大家小姐,不是她这样什么都帮不到他的公主。所以,这桩婚事,他也绝对谈不上真的高兴。
不能轻易被表象欺瞒。这是娘亲说的教训。
很难说真的不失落。但她正在慢慢学会如何逢迎,如何苟活。在青息与君偃对拜的一刻,她想,不苛求他的爱护,也不丢失自己的本心,当是最好不过。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再不济,还能掌控自己的心情。
她看不到君偃的模样。不知道他眼里,是何种神情。只倒是自己,蓦地,有些寥落。这满堂的祝酒喝彩,这红得火烈的喜服灯烛,映衬的,只不过是个寂寞的人罢了。
她有些累了。不是别的累。是真的累。
远处喧哗之声逐渐消减的时候,她已在房中等了许久。凤冠灌嵌珠宝明玉,分量很足,压得脖颈生疼,折腾了一天也是水米未进,腹内空落得很。十分想不管君偃,就那么任性地倒在床上睡到次日清晨。但她想了想后果,于是放弃了。可思维不受控制地,早已游离到身躯之外。真的是又困又饿又累。再加上有些紧张和发慌。就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了。
其实,大家也可能看出来了,青息并不太擅长讲话,也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但她似乎,特别适宜发呆。不过也许,有的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技能。
比如说,这一次在喜房内,她等到眼前忽现光亮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君偃,以及,他映在墙上,被烛火扯得颀长的影子。片刻后,才赶紧将放的很远的意识收回来。
说实话,使臣之前有呈画像给君偃,但画上面的她成熟大气,却死气沉沉,君偃当时并无多少兴趣。但如今一见,本人却明显比画上稚嫩很多,留了些灵气在。此刻迷蒙,还透着几分傻气。
或许,有时候,男人会对这样的神情有些偏爱。
“困了?”君偃勾起嘴角,看了几眼发懵的青息,生了想逗她的意思。便顺手将撩起的盖头掷开,随口问了句,“嫌本王来得迟?”
若说君偃只是想逗逗她,可是话到青息这里,意味就大不相同。
此刻她心中真是万马奔腾。如果我说他来得迟,就是说他的不是,他会把我怎么样?可如果不迟,犯困不就是自己的罪过吗?青息心下苦闷,真是服了,花烛之夜,自己还真的走了神。现下到底要如何,才能不招惹他呢?青息瞅了一下君偃的脸色,正撞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明显是等她回话的意思,心里更是叫苦不迭。
纠结来纠结去。她决定。说实话。回答一半。
“有点,有点困。”她埋下头,声音轻浅得很。明显的底气不足。模样很乖巧。一副知错的样子。她想,这样,他或许就不会再追究。可君偃心情不错,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遂即撩袍坐在她身侧,抬手就勾了她的下巴,迫她扬起脸看他,问道,“那后一个呢,本王来得迟不迟?”
迟与不迟,怪罪他和怪罪自己,挑一个。
这根本没得挑,只能是后一个。可是明明是他来得迟,自个才犯困,没来由认个本来不是错的错,青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于是彻底纠结了。支吾了半天没说上来,瞅了他好几眼,似乎见他好心情,犹豫了一下就将问题抛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回,“王爷,说呢?”
迟与不迟,这个问题不难答。再者他只是打趣她,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但君偃看她一本正经的想来想去,一时好奇想听她能想出些什么东西,却不料还是这么一句,不禁失笑,“这就是你如此之久,想出来的答案?”
言外之意,是说我笨吗。
他笑话我。青息心中除却放松,还有几分羞恼,侧过头不再看他,却也忍着不敢发作,“王爷取笑我。”话里头的神色,平平淡淡,只是君偃阅人无数,她这点心思,在她这里是藏在心头,在他这里是写在脸上。青息忍着不快,君偃更含笑意。
“夫人,这样就生本王的气,气度也未免太小了些。”青息觉得头颈一轻,原是他取掉了压着的凤冠。摆脱了这个华而不实的重物,身体顿时舒爽了不少。可现在因了她在应对君偃要费些唇舌,这份舒爽于她无甚作用。
“回王爷,我没生气。”在青息眼里,这又是一个扣上来的罪名。
“夫人的意思是,本王眼拙?”君偃起身将凤冠放在桌上,随即卷了袖口倒酒,顺便一句话顶了回去。
他是故意的吧。于是青息又纠结了。认了自己生气,还是认了他眼拙?又没得挑,肯定是前一个。“不敢。”
“不敢什么?”
“王爷英勇无双所向披靡事业有成心愿得偿。”青息自知这样下去招架不了,索性捧他一通。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讨好他的意思很明显。也就是说,我都这么夸你了,你放过我吧。这一招,之前讨好娘亲很管用的。青息决定试试看。
当然讨好的话谁都爱听。可起不起作用,还是另一回事。
“说得很顺口。夫人都夸过谁?”
夸过谁?青息顺着君偃的方向看去,见他靠在背椅上,目光幽幽,也在看着自己。
“这几句,只夸过王爷。”
她说的是大实话。与她相处的人,从小只有娘亲。而什么英勇无双之类的词,却完全不适合她。所以,真的是第一次用来夸他。
只是。通房的红烛在烧。火红的帘缦。到处的喜字。两人的衣裳,均也是热闹的大红色。衬得四处,都是暧昧的气味。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却莫名的心跳。这不是心动。也不是紧张。所以说是莫名。就如刚才这句话,本是凭心而说,可出口之后,她却突然有些赧然。
是真是假,有关无关,君偃一向,不喜当真。只是这次,落在耳里,心情却复杂难辨。无缘无故。
“过来。”他唤她。见青息犹豫迟疑,又补了一句,“过来喝酒。”
青息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喝合卺酒。险些会错了意,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站起来,慢慢走了过去。但越走越慢,到后来,在离他三步之遥停下,不动了。开始纠结坐在何处。靠墙的小方桌就配了一张椅子。但是他占了。其他的桌椅都在另一侧,她要搬张厚重的檀木椅子过来吗?这样会不会失了公主的气度?
他的夫人,单单今夜,已然迟疑多次了。与他所见的其他公主不同。青息少了骄纵之气。多了谨慎唯诺。每次决定,似都会虑及很多东西。但君偃并未放任她继续失神。“站着作甚。过来坐。”
坐在他腿上?她犹豫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却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坐下,可是身体的重量全然不敢压在他身上,大半靠两条腿支撑。却不料君偃直接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她的头靠着他的臂膀,慌乱地想要起来,一抬眼就撞入他深沉的眼眸。
他的模样很好。青息学的字少,不会怎么形容。只觉得好能形容所有极致的事物,而且准确又不出错。直到看他勾了唇,她才惊觉失态,不等君偃开口问什么,便连忙轻轻嗓子,挣扎坐端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执起酒杯,顺手塞一杯进他手里,“喝酒。”颇有命令的味道。
但这一次君偃很给面子。没再为难她。与她一饮而尽。一连三杯。
“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世空”。青息想着娘亲曾经说过的话。心下念叨这千忧散、万世空的好东西,怎么这般难咽。捧过在一旁的茶碗急急呷了几口,却因茶水太烫吐吐舌头。又不敢太过失态。只好皱着眉头忍了。把茶碗扔在一旁。却觉得下来什么都不做更为尴尬。想了想又捧过来,煞有介事地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青息坐在君偃膝上品茶。君偃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青息的头发。
“茶,味道如何?”
青息想了想,正要作答,却感到腰间的束带一松,一紧张险些咬到舌头。本能地要去挡君偃的手。却在触到的一刻移开。这种事情。女子一向没有发言权。顺从是礼数。
如果无法避免,却又不忍受,是最软弱和愚蠢的表现。
“很好。”
外袍划落。
总有那么些时刻。除却面对,别无抉择。不求深刻。只求世安。纠葛的。迟疑的。恐惧的。想过的。终是不同的。竟无所适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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