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洺川

　　我向张李子摆了摆手，我就没指望他能有什么计策。他要是能把源洺算计进去了我算他狠。

　　张李子粗粗的眉毛皱了皱：“你小子还瞧不起我是吧。”

　　他终于恢复叫我小子了。我两手向胸前一搭，做了个揖，动作夸张，大有戏谑的味道：“岂敢，岂敢。”

　　张李子丝毫没有在意，仿佛自动过滤掉了言语之外的意味：“不敢就好。”他这样说，反而让我呆了呆。

　　“不过，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

　　果然。我无可奈何地笑笑。

　　张李子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说五五分，若能找回那包金子，你至少要给我一半。”

　　我不知道那和五五分有什么区别。

　　“的一半。”他把顿了一下的话头又接过去。我不由得瞪着她，这张李子，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

　　没想到他还没有说完：“的一半。”

　　我惊呼：“张李子！张大爷？！你脑子进水了不成，竟然只要八分之一？”

　　张李子在我面前憨憨一笑，甚至还摆出挠头这种傻得要命动作：“我本来就不是个贪婪的人。”

　　我在脑子里嘀咕：那还死死地抠我今天赚的钱。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逗子，别忘了，先说跟我五五分的人可是你啊。”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现在非常后悔昨天顺口而出给他那么高的提成。

　　“你难道真有什么计策？说来听听。”我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没有计策我还没空跟你贫嘴。先说你答不答应给我那么多报酬吧。”

　　“可以啊，成了就给。”我答应得很随意，反正没指望他那什么计策还真能把源洺劝动了。再说了，小爷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对吧。

　　张李子意味深长地搓了搓乱糟糟的胡子：“先请老子吃饭再说。”

　　这张李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连爆他头的想法都有了。

　　他大手把我小臂一扯，带着我向灯笼亮起的里巷奔去。“斛巷的小吃最好吃了。你小子才来长安，老子带你大开吃戒。”我终于明白作为一个乞丐为什么还能长得这么壮实了，他讨得的钱必然是全用在吃上了。

　　长安民风淳朴，远离战火燃烧的北方，一派祥和景象。这里对乞丐没有什么特别的歧视，因此我看见有很多白天辛苦“工作”的乞丐到了晚上便和百姓混在一起玩耍，除了衣服不怎么整洁，他们竟和这个古城有奇怪的调和感。

　　斛巷在整个西市的最南边，离我们所在的西市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在去斛巷的途中，我和张李子穿越了大半个西市。西市的街道很整洁，道路上铺就的大块青石严丝合缝，在灯笼暖黄的光线下反射出块块融于夜色的光斑。

　　店铺的门口与各式小摊儿交错摆放，谁也不会抢了谁的生意，在我经过的西市主街，曾几次看见店家端出茶水给附近的摊主喝，相处得十分和谐。相对的店铺间牵引着吊着灯笼的绳子，它就像一条长龙贯穿了整条大街，每一段吊着三个灯笼，很有规律，没有丝毫杂乱感。

　　感觉大街上人的数量很合适，虽然不挤，但也是热闹的状态。公子小姐平民百姓停驻在各自喜欢的店铺和小摊前，很自然地欢笑。

　　我跟在张李子的后面，左顾右盼，看得眼睛发直。经过昨天和今天早上，我对于长安的繁华已有初步认识，但是对于从草原上来的我来说，要适应还是有些困难。

　　差别太大了，在北方，即使是在最强大的公主的领地，赶集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蒙古的人都比较粗犷，常常能听见他们扯着嗓子大吵特吵，与这里的平静是不同的酣畅的场面。

　　“怎么样，逗子你看呆了吧。”张李子炫耀着，大有地头龙的感觉。

　　“嗯。”我看都没看他，含糊地答应着。

　　“你知道为什么长安城呆起来这么舒爽？”张李子问我。

　　一个城让人舒服的因素当然有很多，百姓的表现是最重要的，但我与公主相处多年，目睹了阿卡尔部的发展壮大，当然明白一个管理者英明的统治是多么的重要。

　　“我不知道啊。”我吐出和我想法完全不同的话语。

　　“还不是安洛王管理得好，现在燕冀地区正在和蒙古干仗，同在一国的我们还能保证稳定的生活，我感到幸运啊。”我从张李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些感伤的意味。他说完这句话没了下文，我压住一向焦躁的心，静静地等着。

　　“我京师的兄弟就没老子走运。”他脏兮兮的衣袖在脸上蹭蹭。

　　我真是受不了粗线条的汉子突然这么说话，没有接下关于他兄弟的话头，反而稍稍扭转了下话题。

　　“安洛王不是去南楚地区游玩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一无所知吗？从他的反应来看，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多。我只是走之前听公主嘀咕了几句而已。嗯？！安洛地区的人都不知道，公主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她说着玩儿的？不像是啊。

　　哎，管它了，权贵想知道事情总是手段多。我不想再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下去了，我可是很懒的。一瞄见卖糖葫芦的老头就差点扑了上去，在北方长期没吃糖的我不知道刚刚看见阿晓吃糖葫芦时有多羡慕。

　　我一口“拔”下一颗，让坚硬的子儿硌得我牙齿一疼，不了解它的构造没办法。张李子在旁边笑得不行：“逗子，你都几岁了，还吃这种小娃子吃的东西。”

　　我爱吃吃，关你屁事。

　　凉凉的甜丝丝的糖缓缓地在我的嘴中化开，变得炙热，简直能融化掉我麻木多年的舌头，山楂的酸与糖的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如果没有烦我牙齿的硬邦邦的子就更好了。

　　一路吃零食，一路与张李子交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传说中的斛巷。

　　离斛巷较远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各种事物的香味，到了斛巷门口更是眼前一亮。巷子门口工工整整立着写着“斛巷”的大牌坊，牌坊造得很有味道，那两个大字也是遒劲有力。相传第一个受封的安洛王在这里喝了一斛美酒便酔到梦乡，醒来后立马在巷口立牌坊，并亲自大书“斛巷”二字，隐义为一斛便醉。

　　百年过去，这“斛巷”二字边角虽有磨损迹象，但仍旧刚劲挺拔，不免让人遥想首个安洛王的潇洒风姿。

　　说起来，以美食闻名的斛巷名字其实来自美酒，食物只是后来随着长安城的繁荣才逐渐发展起来的，但名气渐长，没过酒而已。

　　斛巷里面没有固定的店铺，是小吃摊的聚集地，而且道路还很窄，估计让一辆马车经过都困难，所以，里面的人一律用走的。

　　小爷我可是答应要请人家吃饭的。换言之，张李子今天晚上跟着我才有饭吃。哈哈哈哈，好开心。没我他就没饭吃。谁是谁小弟啊，真是。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逗子，你笑什么。”张李子满脸疑惑。

　　“没什么。”我摆摆头从臆想中退出来。“什么好吃？先说清楚啊，我只请你吃一种。”

　　“呸，老子我没想算计你。”听得出来张李子十分不满。

　　谁知道呢？

　　他又强制性地拉扯着我的小臂向一个烤肉摊奔去。很明显他的速度快了不少，有那么急吗？东西在那儿又跑不了。

　　“老板。二十五个串儿。”“好嘞。”

　　“笨蛋，二十五个怎么平分啊？”

　　“老子什么时候说有你的份儿了？你老老实实出钱就可以了。”

　　“……”没事儿，吃惯烤全羊、烤牛肉的我根本对烤肉不感兴趣。真的。无奈，没钱的我只能在旁边的粥摊儿买了碗粥填肚子。

　　等了会儿，张李子手握一大把烤肉，推着我就往东边走。他吃得高兴，糊得满手油，他铁公鸡一个，完全没打算给我尝尝。吃完还把满是油污的手往我衣服上一抹。我知道他嫉妒我衣服比他的干净。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我们继续在在斛巷游荡，期间看见张李子吞了好几次口水，喉结一抖一抖的。我也很想吃这些诱人的小吃，但期望之情没有张李子表现的那么直接，我只是按压了几下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不那么喧闹的肚子。

　　我静静地等着张李子说出所谓的计划，不是因为对他有耐心，而是想看他明明什么计策都没有还要故意跟我摆谱的底气不足的样子。

　　“洺哥哥，再给我一根烤串儿。”阿晓欢快的声音又飞进了我的耳朵，旁边是那对主仆。虽说下午被源洺整了一顿，厘清了误会，现在再见面也没有什么躲的必要了，但我仍不由自主地自个儿向边上的小摊退了退，一如昨天源洺看过来时我直觉性地退避。连续两天之内遇到三次，我只能表示无话可说。

　　天啊！看见源洺的形象，我整个人就如电击到般颤了一瞬。

　　还是那副修长的身躯，还是被梳至后脑一丝不苟的长发。他带着暗纹的白衣在夜色下映上灯笼馨黄的光，散发着一种安宁温和的气质。只是，在他束缚过我手腕的纤手上，握着一把滴着油的烤串儿，我定睛一看，被油脂弄脏的手反着灯笼的光。看他用另一只手拍着阿晓的头，似乎还怡然自得。

　　对于这种亲拿烤串的做法，我只有四个字来形容——自毁形象。

　　“晓小姐，还是让我来拿吧。”两手空空的小锦显然已经请求过很多次了，看过他们主仆情深的样子，我知道他肯定是看不下去了。

　　阿晓的态度很强硬：“不要，只有洺哥哥拿的烤串才有味道。你不过是洺哥哥的随从，别瞎掰扯。”我站在角落里，又笑了，嗯嗯，阿晓表现不错。虽然不认同阿晓的做法，但很欣赏她的说法。

　　我默默地向小锦吐吐舌头。

　　后来自顾自走了段路的张李子发现身边没我才折回来，他一回来，我眼前大半个夜空都没了，体型太他妈肥大了。

　　“逗子你去哪儿啦。我刚刚看见源公子了。”

　　哦，你看见啦。

　　“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计策了。”

　　哦，你记得啊。

　　我悄悄向他翻白眼。

　　“我现在告诉你吧。”

　　哦，我等着呢。

　　“边走边说，我们还得去东市。”

　　哦，随你便嘛。

　　他的大手又拽住我的胳膊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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