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孕育

　　梁惟母亲赶到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还紧紧闭着，那象征着还在手术中的红灯已经亮了两个小时。

　　唐筱岸远远的看到梁惟母亲向她走来，她立马起身，唐筱岸只见过梁惟母亲三次，其中两次是在上学时代，另外一次是回到X城，唐筱岸送梁惟回家见到在门口等着的梁惟母亲。那个时候梁惟母亲对以梁惟同学兼好朋友身份出现的唐筱岸的态度并不怎么热络。

　　记得梁惟的母亲算是一个优雅的人，打扮和妆容一向都很得体，看起来便像是官家太太般，而实际上梁惟的父亲确实是一位当政的官员，只不过虽是相当于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但处处受上级压制，晋升空间也不是很大，所以并不好过。

　　但此刻的梁母却穿着一双棉质拖鞋，穿着衣服也没有那么考究显然是匆忙换上，因为未化妆，人显得比平时要老一点。当梁惟母亲走到唐筱岸面前时，梁惟阿姨刚一喊出口，梁惟母亲便有狠又快的给了唐筱岸一巴掌。

　　“唐筱岸！你到底想怎样，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女儿我了解她，她以为能瞒过我，根本就是天真。她很快就要生孩子了，生了孩子就会马上和谭朝阳结婚，你就不能放过她，离她远远的。”

　　梁惟母亲不给唐筱岸反应的机会抬手又给了唐筱岸一个响亮的巴掌，指着手术室大声责问唐筱岸“你知道梁惟为什么会躺到这里面，她今晚本来都已经睡下了，可是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就告诉我听说你出了事，开了车就要去找你，我阻止都来不及，我在家等女儿回家的时候却等到这么一个消息，我只有梁惟一个女儿，若她出了什么事情，我梁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梁惟母亲擦了擦眼泪，便去找医生咨询梁惟的具体情况，唐筱岸从一开始就几乎未动的站到梁惟母亲发泄完。

　　她美丽的双眼本应明亮而清澈，因为最近经常的失眠眼底而有淡淡的乌青，现在双眸也失去了神采，显得有点茫然和哀伤。两侧的脸颊本来已经是无了血色，但现在却微微泛着红意，她感觉不到疼，梁母打她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原来梁惟母亲是知道的，梁惟变成这样是她害的！她想起前两个月，当她下班回家，本来并不大的家里显得特别空荡，她翻遍了整个屋子每个角落妄图发现梁惟留下的任何痕迹，以证明梁惟曾经生活过这里，梁惟走的很彻底，但留下的东西很多，她拼命的靠着这些东西寻求一些安慰。

　　当半夜惊醒的时候，摸到身边空空的床位，再无睡意，梁惟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每每意识到此，她便觉得心里莫名的恐惧，像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惴惴不安，心里空荡的可怕，却不知道用什么来填满。

　　她的事情并不多，但是总是主动留下来加班到深夜，直到有一天她下班路过公司不远处一家酒吧，公司附近酒吧不少，但是从公司到依水小筑，那家酒吧是唐筱岸为一家不用从午夜公交看清的酒吧，从晚上8点一直营业到凌晨3、4点，以前路过的时候，唐筱岸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去的一天。

　　那天从酒吧出来，唐筱岸头晕晕的，她酒量不是太差，而是她喝了太多。她父亲是早年的文学博士，有着文人的傲骨和才情。

　　唐筱岸的家是市区一所小别墅，所以唐父喜欢在自家小院子的花架下摆上一个小桌子，旁边放着一把琴，一边喝酒一边弹琴，小区其他人家总是在父亲弹琴的时候出来，一开始唐母还是欢迎进来的，后来次数多了，劝唐父去室内唐父也不听，唐母只好将邻居拒之门外，后来干脆建了一个玻璃花房，将声音降到最低。唐筱岸从小就喜陪着父亲，听他弹奏，跟着偷喝唐父的酒，而唐父也不阻止。随着唐筱岸慢慢长大，她也渐渐成了唐父的小酒友。

　　那天回去的唐筱岸因着酒劲算是睡了几天来的一个好觉。从那天，唐筱岸便自己买来酒，下班后在房间喝，直到有喝到头脑发昏，睡意连连。

　　而就在昨天晚上唐筱岸因为家里的酒喝光了就去了那个酒吧，她一如第一次坐在吧台上，拒绝所有人的搭讪，只是不停要酒喝，不知道是第几杯，酒意开始上涌，她在不远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也不算熟悉，唐筱岸这里没有熟悉的朋友，准确来讲那人应该是梁惟认识的，扬子。唐筱岸见过扬子几面，但她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名字，她也随着梁惟叫扬子。

　　此时的扬子还穿着正装，和几个看起来应该是同事的人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嬉笑着，唐筱岸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头沉沉的，她记起梁惟的话，那天梁惟是和扬子去了酒吧，那么梁惟出事的时候，这个扬子在哪里，她应该知道梁惟酒量不好，她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梁惟。梁惟和自己的关系，她就算不确定也应该猜到的，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她戏谑。

　　想到此，唐筱岸第一次想动手打人，而且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唐筱岸穿过众人，走到那一桌面前，在众人的不解中一把将还未晃过神来的扬子拉起来，一直走到门口，扬子才开始反抗，挣扎中空着的手一推将唐筱岸推到在地。唐筱岸心里的火无处发泄，她摔倒后立即将扬子扑倒在地，在众人的惊呼中两人厮打起来。

　　唐筱岸个子高相对扬子这个瘦弱的女人占了上风，她掐着扬子的脖子，想用力却觉得双手下的脖颈如此纤弱，而扬子因为姿势的问题脸憋得通红，唐筱岸犹豫了。

　　她在干什么，她怎么能这样做，扬子同事见两人动作慢了下来，刚想上前帮扬子，却被扬子厉声制止了。

　　扬子抓着唐筱岸的手道 “唐筱岸，我知道你难过，梁惟出了这件事我承认我有责任，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有绝对的对或错，我不想过多的说明白，但是我从一个局外人和梁惟的朋友的角度来看，你并不了解梁惟的处境，而且现在这种情况才是梁惟能走的最好的路，如果你的感情足够深那么你应该祝福她并且立马离开她身边！”

　　唐筱岸像泄气的皮球站了起来，扬子也随即站了起来，身上挂了几道彩长发凌乱，而唐筱岸除了身体不小心碰到几处，并没有什么大碍。

　　扬子看着身形落寞的唐筱岸慢慢走出酒吧，那种浓浓的悲伤她似乎都能感觉的到，她摇了摇头，爱情本没有错，但是爱情不是人生全部，梁惟的人生其实一半由不得自己做主，既然这样还不如早早分开以免以后更痛苦！

　　唐筱岸想到这里，遍体生寒，梁惟是为了来看自己才出的车祸！肯定是这样，从梁惟出事地点那正是去依水小筑常经路过的一条路，可能是扬子告诉梁惟或者扬子身上有伤被梁惟察觉，天呐，不管是什么，她当时的一时冲动竟然害了梁惟，竟是她害了梁惟！

　　梁母再次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唐筱岸呆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梁母焦急的等着手术结果，手里都是冷汗，她恨不得冲上前再给唐筱岸几个耳光。

　　手术进行到三个多小时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梁惟被推了出来，梁母飞快的走上前，看着女儿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先去重症病房观察两天，没有大碍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好好休养了”

　　“谢谢医生，太好了！”

　　“医生，那孩子怎么样了？”

　　“对不起，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手术前就已经说了”

　　“什么！”梁母听到此又不住的掉下泪来，她失望的说“惟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便跟着医生一起推着梁惟进了重症监护室。看也没看一旁站着无措的唐筱岸。唐筱岸走到准备离开的主治医生前问：“医生，那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

　　“女孩，可惜了！”医生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女孩啊，唐筱岸一直都觉的是个女孩呢！她脚步沉重的想去重症病房守着，结果被梁母赶了出来，这个结果她也预料到了。医院的冷气让唐筱岸觉得浑身发冷，被赶出来的唐筱岸蜷缩在长椅上，后半夜唐筱岸在浑身的疲惫中不自觉的睡去。

　　等唐筱岸醒来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不时会有病人焦急的走在走廊上，她舒展了一下自己麻木的四肢，觉得身体冷得厉害，不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她悄悄的去了重症室，看到里面没有人，她打开门走到梁惟身边。

　　她低头轻轻吻了梁惟的额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唐母进来时候就看到趴跪在梁惟身边的唐筱岸，拉着梁惟的手，目光盯着梁惟一动不动。唐筱岸知道梁母回来了，她没动，等着被赶出去，结果等了好久，只听到梁母一声叹息

　　“我买了早饭，你也吃点吧，一会梁惟醒了，看到你这样也不好！”

　　唐筱岸看了看梁母，点了点头“谢谢阿姨”。接过一碗粥，勉强吃了几口。

　　“一会，谭朝阳就赶过来，梁惟的爸爸也快来了，我想你最好还是回去吧，梁惟不需要你照顾”

　　“阿姨，能不能让我先留下来，梁惟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请你让我远远看着就好，只要确定她好好地，我就离开”。

　　看到这样的唐筱岸，唐母也不忍心拒绝了“你要记得你说的话，梁惟转到普通病房你就离开，等她身体恢复好了，我希望她能顺利和谭朝阳结婚”。

　　“好！”。

　　过了一会，一个护士在梁母耳边说了几句话，梁惟母亲便随她走出了监护室。唐筱岸看了看时间，离梁惟醒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她还是不放心叫了一个护士替她看一会，就去了厕所。她出来的时候不远处隐隐听到有人在吵些什么，似乎是梁惟母亲的声音，唐筱岸忍不住上前想去看看，结果在拐角处听到两人对话其中一个是梁惟母亲，她刻意压低的声音说说“亲子鉴定一定要做，我是梁惟的母亲我可以替她做主！”

　　另一个一听就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声音，可能是新来的医生。

　　“胎儿登记里亲子鉴定这一项必须要问婴儿的亲身父母，或者名义上的父母，这是医院规定，所以我只能征得病人同意，否则出现了道德纠纷我可负责不起！”

　　“那好，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亲子鉴定另外单独做！”

　　“那就更不行了，您不能拿着别人的毛发或者血液擅自做主！”

　　“那这样，那就把亲子鉴定结果写在身份登记里，只要我能顺利征得孩子父亲同意就行了是吧”。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亲子鉴定这个选项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最少三天才能拿到结果，您为什么非要执着要这么个结果呢！”

　　“哼，你知道什么”

　　然后就是两人在商讨胎儿登记册。梁惟知道在这所医院对于早夭的五个月以上已经成型的胎儿都会做一个胎儿登记手册，详细记录一些有关于胎儿的一些事情，这就相当于一个档案。当然如果胎儿母亲不同意这种做法院方会尊重病人选择，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会去做这个登记，算是对没有机会到世上的生命一种身份。

　　梁惟听了听便离开了，走到监护室里，看着梁惟“阿惟的宝宝是个漂亮的女孩呢，她的外婆在给她记录档案”。唐筱岸心里苦闷至极“快点醒来吧阿惟，我不好，你起来打我，骂我，不要再躺着不动，以后也绝对不要再有事了，爱你的人都很难过！”

　　梁惟听到唐筱岸的声音，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可是身体好麻好累，她尝试动了动手，这一动引来唐筱岸的惊呼“阿惟，阿惟！”

　　梁惟眼皮沉重，但唐筱岸的声音就在耳边，她想睁开眼看看她，所以梁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唐筱岸“筱岸”声音沙哑的厉害。

　　“阿惟你醒了”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喜，她倒了杯水给梁惟，刚想说些什么，梁惟母亲就走了进来。

　　“惟惟，你醒了，没事就太好了”梁惟母亲高兴的抱住梁惟。

　　“妈妈”

　　“谭朝阳，马上就到，你父亲也正赶过来，下午就到”。

　　梁惟下意识看了看唐筱岸，唐筱岸感觉到梁惟的目光朝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妈妈，我怎么了”梁惟刚醒来意识有点不清楚，可是当她反应过来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摸了摸肚子。

　　近乎发抖的声音“妈妈，孩子呢？”

　　梁母身体一愣，抱着梁惟安慰说“惟惟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梁惟摇了摇头“不，不对，明明昨晚还好好地，就在我肚子里，我不信”她又把目光转向唐筱岸“筱岸，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唐筱岸上前捉住梁惟的手说：“你听我说，这个一个意外，现在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不，不，这不可能”梁惟挣脱梁母的怀抱就要下床“我不信，我要去看看她，我知道她一定是个女孩，一直那么安静，她离开了我一定在某个角落害怕的哭，我要去找她。”

　　唐筱岸赶忙上前抱住梁惟“阿惟，你冷静一下”

　　梁母也是急的不行，赶忙护住梁惟输着液的手。

　　混乱中门忽然打开了，唐筱岸只感觉怀抱一空，梁惟已经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他抚着她的头“梁惟，乖，不哭，我都知道了，我回来晚了，我不好，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他温柔的抚了抚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眼眶发红“梁惟，等你好了，我们结婚吧，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我保证好好爱你们，再也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梁惟听到这再也忍不住，在这个男人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唐筱岸眼睛也湿润了，但她忍住没哭，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但现在唐筱岸不得不承认谭朝阳是个好男人，或许自己带给梁惟的只能是不幸和不安定，现在有个人来好好爱梁惟，她也替梁惟高兴，梁惟值得被好好爱惜。

　　唐筱岸现在知道自己和梁惟终将渐行渐远，失去孩子的痛苦或许只有梁惟再有了第二个孩子才能缓和，想到这唐筱岸不禁苦笑，果然自己再也不能给梁惟安慰了。

　　唐筱岸落寞的走出病房，出了医院，外面正值酷暑，自己的心从梁惟说怀孕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煎熬着，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可以持续多久，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不可能顺顺当当，你站在什么位置就会有多大的烦恼，当你遇到不可解决的问题时候，就放下它，就交给时间，说不定哪天就出现转机，时间也会带走一切，哪怕是罪恶！”

　　很多年唐筱岸都不敢回忆起那天知道结果的时候情形，那种心痛到极致到麻木，那种如在地狱走了一次的感觉是唐筱岸一辈子的噩梦，也是从那时候起，唐筱岸决定从梁惟的人生里彻底退出，永不出现！

　　唐筱岸在外面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医院，她隔着窗户看着梁惟。

　　梁惟知道唐筱岸在门外，可是她却不想叫她进来，她一看到她就会想到她死去的孩子，那种感觉太痛苦了，所以她选择无视。

　　唐筱岸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两天唐筱岸都是在梁惟睡着才敢去看看她，摸摸她。

　　医生告诉梁惟家人可以病人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唐筱岸也被梁惟母亲赶了出去。梁惟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唐筱岸决定再去看一眼梁惟，她已经联系好导师，马上就要离开了。

　　她买了一束梁惟最喜欢的香水百合，提着很多补品，走带医院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现在梁惟在哪个病房，问了一圈也没人告诉她，她想着上次负责梁惟的医生，她按着记忆找到办公室，东西放在门口，进去却发现人不在。

　　她看到桌子上有一份报告，她一眼扫到梁惟两个字，她拿起来看到是一张报告结果上面写着亲子鉴定，当她看完这份报告，整个人愣在那里，报告的倒第几行字，‘基本排除谭朝阳是亲生父亲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唐筱岸第一反应是梁惟背叛过她不止一次！不，不，她应该相信梁惟，五个多月前，梁惟有哪天在空闲的日子不是和自己在一起？

　　唐筱岸一直以来记性都很好，基本上发生的事情都能记下来，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结果发现除了那一晚，梁惟基本上都是和自己在一起！所以说她怎么可以怀疑梁惟的人品。

　　那么，等等，孩子父亲不是谭朝阳，那是谁，是谁，她把见过的男人都想了一遍，现在脑袋里一片浆糊，梁惟一项举止有礼，和一般男人相处不会做太过越举的事，难道是又受了欺负，若果真的受了欺负她不可能没察觉，当时梁惟从那晚回来，就很长一段时间表现不正常。

　　没有，没有，没有谁能让梁惟特殊以待除了自己，还是她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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