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柒
　　我从不知道，他对我的不信任，竟到了这个地步。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在家里，四周很昏暗，只是窗帘透进来些许夕阳的余晖。于是，屋子里残阳的昏红，压抑的颜色。茶几上放着一个鱼缸，里面一只小松鼠，他在朝我呼喊，我却听不清真切。我走近了，终于听清，他在叫“救命”。我把他从鱼缸里捞出来，他那么小，躺在我的手心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然后，他开始呜咽，他责问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用手心感受他残余的体温，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尽是愧疚。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把你给忘了。

　　陆沁心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纪朝颜、严妍和钟皓都在旁边，纪朝颜走在椅子上，一脸的严肃。
　　“我怎么了？”
　　“沁心，你醒了。”严妍凑过来，“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我……我跟钟皓在吃饭……突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陆沁心尽力去回想，“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我醒了，就在这里了。”
　　“够了！”纪朝颜再也受不了了，他开始质问陆沁心，“陆沁心，你根本就不想跟我结婚，你居然连有了孩子都不告诉我。还是，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
　　“好了！纪朝颜，你现在说这话还是不是人？”严妍看不下去了。
　　“纪先生，我不喜欢这种闹剧。我想，沁心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其他事应该以后再说。”一直沉默的钟皓也开了口。
　　“孩子……”陆沁心很难受，她拉住严妍的衣角，她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什么孩子？，妍妍，我到底怎么了？”
　　“沁心，你别难过，”严妍努了努嘴，安慰陆沁心，“你还会再有孩子的。”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陆沁心叫住严妍，“先别告诉我爸妈。”
　　“放心。你先休息吧。”严妍拍了拍陆沁心的手，跟着纪朝颜、钟皓一起出去了。

　　这之后，纪朝颜来看过我两次。一次，他带了丁苑苑来，那个活泼的女孩子，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一次在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我们私下见了面，我很久很久没有跟他说那么多的话了。
　　“monsieur，丁苑苑的存在，我是知道的，我一早就知道。你不回来，你衣服上很甜很甜的香水味，你不由自主的笑。我看得出，有另一个女孩在你身边，让你很快乐，但那个女孩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是太自信了，还是老早就已经不在意。我从来不喜欢这样的闹剧，更不想让我的生活变成一出闹剧。我们之间走了七年，最后却变成了一出闹剧，多可笑。”
　　“沁沁，别……别再说了。”他把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我累了，你放手吧，我们都放手吧。”
　　我慢慢抽回手，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明媚得找不到半点悲伤的理由。只是，以后，这样明媚的阳光里，再不会有他了。我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静静地起身离开。
　　我们再也没见过面。这世上再没有是monsieur的纪朝颜，也再没有是沁沁的陆沁心。有人说，生活就是在不断地放手。我和纪朝颜花了七年终于明白了这一点。我没有为自己做一丁点辩护，坦然接受了他的不信任，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就这样完全失却。你有你的孤独，他有他的孤独，曾经所谓的心心相通，都只是误会一场而已。

　　严妍在得知我和纪朝颜分手之后，惋惜了很久。她一直希望我们能好好的，可惜就算是七年也只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她告诉我，纪朝颜跟她说，我付出太少，我总是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我为纪朝颜放弃的，是我一直追寻的梦想。可惜我的梦想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所以在他看来，我什么都没有付出。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天下午，我打电话回家，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我说：“妈妈，对不起。”

　　《蓝莓之夜》里，Elizabeth离开New York的那个晚上，她站在路边看着她曾经的家——
　　How did you say goodbye with someone you can’t imagine living without
　　I didn’t say goodbye ,I didn’t say anything.
　　I just walked away.
　　At the end of the night ,I decided to take the longest way to cross the street.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办好出院手续，从医院出来，打了车去那个曾经的家。我只拿走了我的衣服和书，别的再没什么想带走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我把我的钥匙留在了门旁的柜子上，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我没有说再见，我什么都没有说。人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三个方法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接受，改变，离开。陆沁心最终选择了离开。
　　她在机场拥抱她的父母，同他们道别，Au revoir。

　　捌
　　时间是一切的主宰，仿佛一位魔术师。随着它的流逝，生命逐渐成熟，逐渐衰老。而时光轮回，如同许愿池旁那对闹别扭的恋人，从一点出发，始终会在另一个结界相遇，又或者重逢。
　　而这重逢的场景须得是欢乐的。

　　“各位，”严妍走上台，敲了敲杯子，“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帮我庆祝这个生日。今天，我二十九岁了，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结婚了。喏，我终于不负众望，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了！”
　　鼓掌声、欢呼声充斥整个会场。
　　“你们当中，陪我走过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都有，我很感谢各位在过去陪我走过的每一天，谢谢你们大家对我的照顾。过去的日子里，我们得到，失去，拿起，放下。一路走来，我们一起成长，我们……”严妍看到入口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时愣住了，又马上回过神来，“我们一起幸福。谢谢各位。”

　　“你该告诉我你今天要来的，我想死你了。”严妍抱住陆沁心。
　　“我当时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一走还是三年，我还害怕你会怪我呢。”
　　“怎么会，虽然这三年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不过现在你终于回来了。”严妍松开陆沁心，“等下，还没抱够～”
　　“你都要结婚了，我还不回来，那我可真就不可原谅了。”陆沁心轻轻拍了拍严妍的背。
　　“对了，你这回来打算呆多久？”
　　“回来准备长住了，短时间应该不会走了。”
　　“那你住的地方找到了没，要是还没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哪好意思破坏你的二人世界。一年前，我爸帮我买了间单身公寓，我现在就住那儿。”陆沁心看了看四周，“好啦，你去招呼客人吧，我自己一个人okay的。”
　　“那你照顾好自己。”严妍又抱了下陆沁心，便去招呼客人了。
　　不断有认识的人过来跟陆沁心打招呼，有的说陆大记者，回国有什么发展打算；有的说陆沁心，在法国有没有认识什么异国小帅哥；有人上前喝酒搭讪……最后，陆沁心烦到不行，便去了会场外的大厅一个人坐着。三年过去了，对于这样的场景，她愈加适应不了了。有时候，你不喜欢的东西，只会更加地不喜欢罢。坐在大厅里，那一扇关着的门，将所有的喧闹、欢笑都隔离开了，心静如水的心境想来是最为享受的。

　　从陆沁心进来会场，纪朝颜便瞧见了。初冬的季节，她依旧怕冷，穿着过膝的驼色羊绒大衣，头发比以前长了很多，微微的凌乱透着些许随性。这三年，她的身上多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平和与淡然。他看着她避开嘈杂的人群，出了会场，自己也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夜色，很深邃。华灯初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视这座城，这夜色便似失了它深邃的本质。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就像我们的心有时候太浮躁，不适合谈安定。纪朝颜看着陆沁心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自己喝着香槟。他想起过去的三年里，在这夜色里，那些庆功宴上，自己举着酒杯与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干杯，自己的那些值得骄傲的成功却没有能够分享的人。
　　“怎么一个人坐在大厅？”纪朝颜走过去。
　　“是你啊。”陆沁心侧着头，习惯性地抓了下头发，“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这几年，在里昂过得怎么样？”纪朝颜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挺好的。”
　　“你都不问下我的近况么？”
　　“呃……？”陆沁心抬头看着纪朝颜，一脸茫然。
　　“你的性子比起从前愈发冷了。”纪朝颜脱下西装，准备给陆沁心披上，“大厅冷，你一向怕冷，披着吧。”
　　“别……”陆沁心伸手阻止，“我刚喝了不少香槟，现在不冷。”
　　“沁心，我们还是朋友好不好？我……”
　　“你先进去吧，我习惯一个人呆着。”
　　很长一段时间，陆沁心不想再见故人。想念这种东西，对有些人而言是毒药，而对有些人如同拂过臂膀的柳枝，接触的一刻微微的痒意，但也只是那一刻罢了，一旦拂过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里昂的三年，她几乎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旅行，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过所有的节日——她老早就不习惯身旁一直有人陪着，这让她很不自在。

　　Party结束后，已经是午夜时分，严妍同来客一一告别。最后，酒店门口只剩下陆沁心、严妍和她老公。
　　纪朝颜开车过来，下了车走到他们跟前，对陆沁心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陆沁心轻轻摇了摇头。
　　“沁心，让朝颜送你吧。”严妍劝说陆沁心，“而且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那……好吧。”陆沁心犹豫了下，“Bye～”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有些人的习惯，你从未上心记过，却记得比什么都牢。车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有里知花的歌声——
　　How did I fall in love with you
　　What can I do to make you smile
　　I’m always here if you’re thinking of the story of tears from your eyes ……
　　“你学会开车了吗？”纪朝颜把音乐声调小。
　　“没有。我从来不想学车，”
　　“你还是一样，不肯学开车。”纪朝颜轻轻笑出声来。
　　“喂，这有什么可笑的～”陆沁心侧着头看着纪朝颜。
　　“我就笑下。Okay？”纪朝颜依旧笑着，他很久没这样笑了。
　　“我有点热。”陆沁心伸手去准备把暖气调小点，纪朝颜也伸手准备去调，于是，陆沁心立马缩回手。
　　纪朝颜愣了一下，把暖气调小，然后，车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我到了。”纪朝颜把车靠边停下，陆沁心解开安全带，拿了包，准备下车。
　　“沁……沁心，”纪朝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对不起……”
　　“嗯？”陆沁心回过头，一脸诧异。
　　“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相信你……我相信，那个孩子是我的。”
　　“可是我不相信。现在说原谅又有什么意义呢？”陆沁心打开车门。“谢谢你送我回来，早点回去吧。”

　　有些东西来得太迟，便再没有起初的价值，如此还不如不要来得好，到底心中还留有一丝希望，留着一点念想。对一个人最残忍的行为不是怨怼，也并非记恨。她既不恨你，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你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不原谅。不论多重要，只在以往，如今，路人而已。而更多的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不论多舍不得，你都要狠心一点。

　　玖
　　陆沁心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下，坐在窗台边的毯子上，打开音响。
　　纪朝颜把车开到湖边，熄火，解开安全带，调了调音乐，然后靠在车椅上闭上眼。
　　这一刻，音乐声响起——
　　Une pyramide de baisers,
　　Une tempête d'amitié
　　Une vague de caresses　
　　Un cyclone de douceur　
　　Un océan de pensées　

　　Je suis l'as de trèfle qui pique ton coeur……　

　　一个金字塔的吻
　　一段暴风雨的情
　　一个海浪的爱抚
　　一个飓风的甜蜜
　　一个海洋的思念

　　我是刺痛你心的梅花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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