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歌

　　深夜的林子里透着森森寒气。
　　许逍遥悄悄拢了拢衣裳。明明之前还热得微微见汗，现下竟然给冻得有些发颤了。暖玉揣在怀里稍稍发着热，他捧在手里暖着手，边走边打量着周围。丛林深处有幽绿的竖瞳窥伺着来人，时不时响起几声鸟类的咕鸣，窃窃地。
　　嗤嗤。嗤嗤。
　　迎面撞上放慢了脚步的陆垣的后背。他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微微侧头，警惕地扫视一遍四周：“怎么？”
　　“没……”许逍遥犹豫着摇摇头。
　　刚才有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人的眼睛……是错觉吧。
　　陆垣皱皱眉，停了下来，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直盯着林中的阴影。
　　“……怎么？”许逍遥压低声音，也绷紧了神经环视四周。
　　嗤嗤。嗤嗤。
　　“唉呀……这可真……”陆垣啧了一声，盯着林子深处阴影，语调混着苦笑活像是抱怨。他后退半步，随手摸出只火折点燃抛出。阴影里的东西被蓬开的火光唬得一退，但一时半会儿又不肯退开，缩在黑暗中审视着他们。
　　借着刚刚一瞬的火光，许逍遥看清了林子里的东西，神色一僵，赶紧把玉收好抽出陆垣给的短刀。
　　盘踞在枝头树上的，原以为是夜枭，一看才发现却是另一种奇异的鸟类。身形像蜂却有鸳鸯般大小，喙长且尖细，背上覆着一层艳红色羽毛，幽绿的眸子直盯着两人看。
　　许逍遥一下苍白了脸色：“这是……钦原啊！”
　　“钦原？……山海经里的钦原？！”
　　许逍遥点点头。《山海经·西次三经》载：昆仑山，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惹鸟兽则死，惹木则枯。“幼时看到还以为不过是神话志怪，没想到竟真的存在于世……”
　　“谁说不是呢。”陆垣附和一句。
　　“小心。这种鸟喙上有毒。”
　　火折的光一点点淡下，许逍遥正要擦燃手里的另一支，忽然被陆垣拦下。
　　“等火灭了就动手，朝一个方向打出缺口，先跑路再说。数量太多了，拖太久或是硬拼对我们都没好处。”
　　他不动声色地缓缓扫视四周。那些钦原少说也有二三十只，围成一个圈把两人堵在正中，看着火光渐暗正蠢蠢欲动，只等火光一灭便打算扑上来。许逍遥应一声，短刀攥得死紧。
　　嗤嗤。嗤嗤。
　　火折熄灭的一瞬间，正对着他们的那只钦原伸长脖子高昂地叫起来，活像是宣战的号角。
　　陆垣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手中长刀横扫过一两米，直接将面前两只斩断了身子。周围的钦原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下一刀旋了个空，但成功清场。它们盘旋在头顶叫得尖锐，却没有哪只再攻击陆垣。
　　陆垣也不恋战，刀一挥甩掉腥血招呼许逍遥：“走！！”
　　许逍遥闪过掠下来的钦原，顺势瞄着颈部给了它一刀，赶紧跟了上去。陆垣边跑便回头看了看他，目光有些复杂，弄得许逍遥莫名其妙。
　　两人向着原本的方向跑，可没出两步，天上盘旋的钦原便都俯冲下来，用爪子抓、用头撞，独独不动用那致命的鸟喙，似乎不允许两人回原本的地方；而一掉头向反方向逃，它们就又重新飞起，隔着些距离在空中鸣叫着。这样反复了五六次，两人终于停在原地选择观望。
　　许逍遥捂着手臂上的抓伤。他的武器短，那些钦原又灵巧，往往他被抓了三四道才能还上一击，几次下来颇有些狼狈。陆垣被溅了一身血，但好在没受伤，只是脸色阴沉得很，后退两步，护在许逍遥身前望着那些钦原。
　　“它们想让我们向那边走……不如先随它们？”许逍遥低声建议。强攻不如退守，钦原数量太多自己又有伤，两人实在耗不起。可是陆垣摇了摇头，浑身绷紧，警戒地盯着上空。
　　“那边……危险。”
　　“可这……”
　　“没事，”他语气强硬地打断，“它们不用毒，我能解决。”
　　说着，他向前跨了一步，作势要冲。那些钦原果然又叫着冲下来，只是没有一只瞄向这次在原地未动的许逍遥。陆垣又往前冲了几步，反身旋肘，将长刀带起一圈，四下便是一阵尖厉的凄鸣。随后他又就着冲势，长腿一扫，又打落四五只，落在地上的钦原还来不及挣扎，便被毫不犹豫的戳了个对穿。他稍稍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加速向旁边粗壮的大树冲了过去。许逍遥吓了一跳，心想打不过可以跑啊干嘛撞树！却见陆垣不知怎的身子一拧，竟然生生沿着光秃秃的树干又窜上去一米多，壁虎游墙似的。力气刚刚用老，他腰板一挺，右脚一蹬，整个人像支离弦箭一样弹向那群冲过来的鸟群背后，轻巧一跃，长刀抡圆了旋出暗色的流影，一时间血花四溅。
　　许逍遥被陆垣鬼魅般的身手惊得冷汗连连目瞪口呆，虽然没有魏子的轻灵奇巧，身法却简洁利落，干净帅气。同时他也有些安心——见识到了陆垣的强大之后，他忽然觉得也许有这个人在，不需要去冒险走那条小道也可以平安脱险了。只是他有些困惑，为何这些钦原攻击他们却又不下狠手，又为何希望他们向那一片未知之地前进呢？……
　　这时尚存的钦原已比之前少了一大半，可只要陆垣做出向前的架势，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下来。许逍遥心下疑惑的同时，全身猛地一僵。
　　不好！这一下他用了全力，似乎是想一次解决。可是还有一只钦原伏在陆垣看不到的死角，陆垣动作过大，一时无法收刃，它一振翅向着他护不到的地方冲了上去……
　　“……闪开！”
　　来不及多想，许逍遥急喊一声便把短刀掷了出去。陆垣反应迅速地一闪、一避，加以许逍遥短刀扎进它眼睛、剧痛使它失去方向，正好让陆垣堪堪躲过那致命的鸟喙。他反手抽出短刀就势一提，斩断它半只翅膀。
　　两人都松了口气，正欲说话，丛林里忽然一阵嗤嗤的鸟鸣，紧接着，一大片的艳红色蹿出阴影，直直撞向两人。
　　它们似乎很有计划，先前的一群都是死士，只求消耗两人体力，这一群明显目的性极强，一上来就分成两群，多数冲向了陆垣，后者啧了一声，还来不及退回许逍遥身边便被一群钦原纠缠上。另一群钦原距许逍遥也不过几米远，他下意识提起手来防，才猛然意识到短刀已经“还给”了陆垣；想退开，可两边已经被团团围住，身后又是不知流向哪里的河流。那些钦原勾起脑袋，一鼓翅，直接用身体撞向许逍遥。他一惊，想稳住身形，却抵不住十几只鸳鸯大小鸟类的轮番围攻，坠了下去。
　　失重感中，他看到蓦然出现的陆垣，伸长了手想够到他似的，平时总是懒散地放松着的眼角被焦灼烧成红色。他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起八岁那年，自己在山崖下被找到时，一向对自己不甚关心的父亲，眼角也是一片慌乱的浅红。
　　……一向？
　　但只一瞬间，他觉得像是撞到什么东西，激烈的疼痛便夺去了剩下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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