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

　　毕业实习开始了，我被安排到一家国营企业，说来也巧，是我爸生前工作的地方。
　　这是家几十年的老厂，体制老化，机构庞大，作为国家改革重点企业，三年前就开始减员，到今年厂里几乎有一半职工下岗。除了政府安排的转业军人，本系统办学培养的毕业生，不再接收新人员，所以，毕业后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
　　不过，我也没想过要留在国营单位，虽然国家养着，收入稳定，但老企业有太多的诟病，撇开其他，光复杂的裙带关系就够让人头疼的。在我实习的财务处，财务处长是厂里退休老厂长的儿子，总会计师又是处长的恩师，所有财务人员无一不是职工子女，相互间有着丝丝缕缕扯不清的关系。就算厂里照顾职工子女把我招进来，我也很难适应如此根深蒂固错综复杂的环境。
　　庆幸，我只是个实习生，不用费尽心机去算计，争斗，取悦，大家对我还算友好，我只需要跟他们学习账务处理的实践经验。
　　带我的是个老会计，姓肖，是个健谈的中年妇女，对我特别和气，大概因为她认识我爸的缘故。工作间隙，她会和我聊起我爸，她说，我妈年轻时是个大美女，而且气质修养兼备，我爸就一长相平平，条件平平的工人，虽说他走的早，但能和我妈夫妻一场，也不枉活这一生。她还说，幸好我长得不像我爸，像我妈，天生丽质，眉目如画。
　　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小悠也这么说，但我知道，肖老师在夸我，我妈比我漂亮多了，不论哪方面，我都不如她，既不妩媚，也不温柔。不然，我就应该和小悠一样，有不少男生追才对，可事实上，大学四年，我一直形单影只，即使有那么三两个男同学想要和我共谱恋曲，也被我硬生生的吓回去了。
　　我这么没有异性缘，是不是都被小悠抢走了。
　　小悠显而易见在恋爱中，一张俏脸就像瞬息万变的天气，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笑起来比蜂蜜还甜，哭起来泪如雨下，前一秒还眉飞色舞，刘柯长，刘柯短，后一秒就唉声叹气，“晚晚，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警察了？”
　　“为什么？”
　　“警察工作太忙了，我和刘柯认识都快三个月，可见面还不到10次，好多次约他，他都说没有时间，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其实我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出刘柯对小悠并不上心，但他又没明确拒绝，那说明他对小悠还是有好感的。
　　“如果是我，我就直接问他，喜欢则已，不喜欢则罢，何必自寻苦恼。”这是我和小悠不同之处，她追求的是爱，而我寻求的是被爱。
　　“可我不是你呀，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还没有恋爱过，当你喜欢上一人，却得不到期盼的回应时，你也一样会患得患失，不敢面对现实。”
　　“我不会。”我十分肯定，在我喜欢他之前，他一定先喜欢上我。
　　小悠十分不屑，“我不信。”
　　我懒得和她争，“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就作吧，不作死你不罢休。”
　　明知是火海，哪怕闭着眼，也要往里跳，小悠比我勇敢。
　　月末，我去计委交报表，市里的行政机构都集中在一座大院里，统一的建筑格局，修得很漂亮的楼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宽落的庭院里，区域之间有回廊连接，曲径幽幽，回廊顶上藤萝缠绕，庭中奇花异草，池水碧波。
　　走进来就像走进旧时侯门望族的重重深宅，穿行在回廊间，一摸一样的办公楼，转得我头昏眼花，一时找不到方向，四下里环顾，不见人影，我便走进最近的一座楼里，心想随便找个工作人员打听。
　　这座楼大概新装修过，四处弥漫着化学物质呛鼻的味道，底楼办公室的门紧闭，也不见人，我继续往楼上走，有一间挂着国土局牌子的房门半掩着，里面有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专注交谈。我敲了敲门，坐在外面的人回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不是飞达地产的老总，秦韩吗？和他说话的人也在李卉的生日聚会上见过，应该是国土局的负责人。
　　我以为仅一面之交，像秦韩这样的人物，恐怕早就忘了，准备装作不认识退出去，他却认出了我，“林晚。”
　　那天我在他面前出尽了洋相，宁可他不记得我，极不情愿和他面对，“秦总。”
　　“有事吗？”
　　“不是，我去计委。”
　　“计委搬到3号楼了。”
　　“哦。”我匆匆转身。
　　“等等。”秦韩站起身对和他谈话的人说：“熊局，过两天我让组长把标书送过来。”
　　他走出来，看着我 ，“走吧，我带你去。”
　　我惴惴跟在他后面，随着他泰然自若的步态，心里突上突下。他今天没有穿西装，海蓝色衬衫外套一件米色外套，同色的长裤，儒雅兼具活力。
　　去3号楼还有好一段路，走过回廊时，秦韩似乎挺享受这里的景致，放慢了步子，和我并行，问，“去计委做什么？”
　　我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交财务报表。”
　　他停下来，“找到工作了？”
　　“实习呢。”我继续往前走，把他拉在身后。他已经拒绝我加入飞达，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不想让他以为我会求他。
　　没走几步，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愿意，下月6日来公司报名考试吧。”
　　我没听错吧，“可是，下个月我还拿不到毕业证。”
　　他面露微笑，“那个不重要，你好好考虑考虑，公司里也许并不如你想象，也许到时候你会失望。”
　　什么意思？当时我没多想，以为不过是一句程式化的说明，直到后来进了公司，卷入到一场巨变事故中，才幡然领悟秦韩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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