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凤

　　原本以为只是少年部属闹闹脾气、晾他一阵就好的刘裕，显然低估了这事的严重程度。
　　日影正在西沉。风愈发冷冽。围观的人从僚友到军士不一而足并且越来越多，议论纷纷，声如鼎沸。谢晦依旧端然跪于军门，因为周围人不断增多，那倔强的清秀身姿亦更加挺拔。
　　闻讯赶来的檀道济扶着额头，对身侧僚友道：“从未见宣明有如此韧劲。”
　　从另一处赶来的王镇恶听到此话，顺势接了句口：“看的人多么，总归要顾着面子。”
　　他嗓门略大，正好听见的傅弘之当即翻了个白眼。边上沈田子的目光默默剜了一下声音来源。而握着那支玉簪的人持续在发呆，仿佛方才那一瞬对方指尖的温度还停留在自己掌纹。
　　——当然，应该是一种幻象……吧。

　　再次将外面情况一字一句作了如实禀告，傅亮微微欠身，正静候于大帐之前。
　　“他还有完没完了！”帐中沉默许久，陡然爆出一声咆哮。浑厚如钟，气特别足。傅亮身后十余步外，一个路过小兵给吓得脚下一挫，登时转身拔腿飞奔，向外面传最新消息去也。
　　傅亮宽缓平和的声调，这才又不温不火地响起：“明公。”
　　“不就是个漂亮女人吗，啊？！他有完没完了还！！养个兵只是为了多张嘴吃饭，啊？！我留着你几个拿来干嘛的，啊？？！！事事都要逼着我亲自出头，你几个都是死的吗！”
　　气息被压得滞了一滞。傅亮也不太拿得准——以谢晦当前这自暴自弃的模样，会不会冷哼一声，冒出类似“那女子到底有多漂亮”的话来：要说起来，谢晦他眼下……也是真拼了。
　　深深吸一口气，他还是缓缓地答了一句：“是啊。不就是个漂亮女人嘛。”
　　话风微妙，大帐里突然就没了声音。
　　隔了一小会儿，里头火气似乎消了一点：“诶，季友啊，外面那些傻子都怎么笑我的啊？”

　　“这……
　　“宣明觉得不妥，便已经谏了；至若从不从呢，是明公的意旨，亮不敢置喙……”

　　“………………………………”
　　“明公。这夜也将至了。风呢也大了，宣明除了免冠他还徒跣……”

　　“……………………………………………………”

　　这时，外面僚友也已经有人看不过去。
　　人声喧哗中，檀道济顺手摘了身上大氅，搁着臂上，凑上去问谢晦是否须得挡一挡风。谢晦摇头，说请罪还有怕着凉的？如我这般方见丹心诚意，多承盛情不劳檀公。
　　刚刚缓上神且动作慢了一步的沈林子，迎着退下来的檀道济，对视一眼，默默摇头。

　　当真要看日影要听滴漏，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时候；但因着这里秋冬天黑得远比江东地方要快，有的人觉得似乎等得特别久。忽然里面一阵狂风卷出来似的，唰啦啦龙舟破浪兵分两边站好，让开一条大道，刘裕单披一件便袍，匆匆束了衣带，连齿木屐，赤着双小船般粗壮的脚，匆匆向营门大步走来。傅亮等人在后头跟着一路小跑。

　　“诶诶看哪看哪，头目出来了。”
　　“头目他终于出来了嘛！”

　　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好好儿的，满面红光还挺抗冻的——总之，他出来了。

　　“果然！头目跟前，还是谢主簿有两下！”
　　“非常人才能为非常事，你我兄弟谁想得到这一着啊！”

　　两侧人墙里，一连串的“相公”“傅从事”问安声，混合着或叹服或安心或若有所悟的窃窃私议，和着刘裕一行的脚步声，像十里步障从帐门一路铺到谢晦跟前。谢晦微微俯身。
　　凤目清光，随着垂下的眼睑悄然收敛，从容掩去他自信却警敏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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