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香

　　（本作品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送走最后一个酒客，已是皓月当空。

　　小玉等陆家夫妇都睡下后，出门便爬上了云头，往赤阳山的方向赶去，折罗这家伙，虽然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他既然说有事商量，应该就是真的有事，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老远亲自出来找她回去。

　　行了一会，小玉忽然发现方向不对，可是往下看去全是云雾缭绕，根本无法辨认是什么地方。糟糕，看来是迷路了！

　　这下可好，赤阳山回不去，云阁酒家也找不到了，好不容易找个地方落脚，这个月的工钱还没领呢，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也不知道那陆家夫妇明天一觉醒来发现她这个招财树不见了会是何种反应。

　　小玉一边想着，一边驾着云四处游荡。

　　突然，她感到一顾很大的压力从左侧直冲而来，快要触及到她时，却骤然消失，变成了一种试探的靠近。

　　小玉出于本能的想要躲开，她就算再笨也不会看不出自己根本不是那团灵力主人的对手，所以她拼尽全力向右侧逃去。

　　但是那股灵力仿佛有磁性一般，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既不靠近，也不离去。

　　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她一边逃一边悄悄的回头望去，就算打架，至少也该看看对方是何许人也，要不然万一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家干掉了，日后折罗就算是大发慈悲想给她报个仇都找不到人。

　　回头的一瞬间，她差点就停住了前进回头向后行了，因为那一袭白衣，看起来真像是折罗。

　　但是她瞬间就否决了自己的判断，这种凌厉的气场不会是折罗身上的，虽然她知道折罗的灵力也不弱，但每次他们斗嘴、嬉闹，折罗从不会给她带来这样的感觉。

　　而且，那身白衣总让她觉得刺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折罗身上的白，却是她内心最安稳的依靠，即使每次在嘴上从不输给对方，那种懒散的感觉也是她所依赖的。

　　越是这样想，越让小玉觉得不安，她加快了速度，拼命想要逃离这个几乎让她看成是折罗的人。

　　可是，那个人真的就像是影子，无论她再怎么快，都能不疾不徐的跟上她。

　　渐渐地，小玉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想要继续驾云都很困难，她大口的喘着气，直觉告诉她，就算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也要逃开身后那个人。

　　小玉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握紧了拳头，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身后的危险还在靠近，小玉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恐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跨越了千年万载的悲伤一齐像自己袭来，就是当年独自面对三头恶虎时自己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小玉痛苦的想。

　　可是，身后这个人让她觉得，当年对付的那三头恶虎都不算什么，这一次，她遇到的应该是个比三十头，不，三百头恶虎还要可怕的敌人。

　　小玉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她难受的咳了两声，身子终于不受控制的开始慢慢下沉。

　　身后那团灵力自然也悄悄跟着下沉，就在小玉心想着这下完蛋了已经双眼一闭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时，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白芷香味，一下子变得莫名的安心。

　　心里一松，苦苦支撑了半天的意志力轰然倒塌，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周围似乎有什么利器攻打结界的声音，然后便软软的跌入一个怀抱，不省人事。

　　周围的云层诡谲变幻，如烟丝般虚浮飘渺，映的月光也像水波一般层层漾开。

　　这么美轮美奂的景色，怕是千年难得一遇。

　　却不知，此时只要被这漾开的月光触到一丝，只怕是瞬间就会尸骨无存。

　　待所有云丝散开，月亮又恢复了往常的清亮，放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半空中的白衣男子失神的望着前方那团灵气突然消失的地方，眉头紧皱，难道又是错觉？

　　两百年了，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以至于都不敢再抱有希望，可即使如此，还是不会放过每一次错觉。

　　但刚才，眼看就要追上，可那人即将消失的灵力突然又变得强大，并且在周身产生了巨大的结界，让自己也不敢轻视。

　　虽然对方刻意掩藏了气息，但他还是感觉到有一个人插了进来，并且那人的灵力绝不在自己之下，竟然可以随心驾驭云层并且轻松就用其布下结界。

　　他无法靠近，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便试图斩破结界，不想竟上了对方的当，待他终于闯进来，却发现刚才模模糊糊的一白一绿两个身影，不过是云雾的幻影罢了。

　　他动用全部灵力，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丝微弱的熟悉气息。下一次的错觉，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他正要离去，却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

　　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等那缕云气从鼻尖飘过，得到的却是再一次失望。

　　果然，又是错觉。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怎会辨不出她的血？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个破了大窟窿的房顶。再细看两眼，原来自己是躺在一个树洞里，阳光透过顶上的窟窿直射进来，看着就像是屋顶破了个大洞。

　　下一个瞬间，小玉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了赤阳山。

　　“折罗！折罗！”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折罗，问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折罗你在哪儿啊？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你喊那么大声，聋子都该听见了……”软绵绵的声音是从地上传来的，折罗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举着酒壶，两腿展展的摆平，就这么舒服的躺在地上。

　　“那你听到了你不早早答应我，害我喊半天……”小玉不满的嘟哝着。

　　“你喊那么快，谁有时间插进去一句啊……”折罗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她斗嘴的机会。

　　还好小玉这次目的明确，急着打听前一天晚上的事，心知如果这么跟他吵下去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忙忙打断他，“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了，唉你快告诉我，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一直追我，我怎么都甩不掉他，还差点把他看成你呢，还好我反应快，发现不对赶紧就逃，可还是逃不掉，最后不知怎么就累的晕过去了，你是怎么把我找回来的？”

　　“什么叫还差点把他看成我……那可不就是我么，就想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谁想你竟那么没用，才跑了两步就吓了晕了过去……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就不跟你玩了！”折罗连想都没想就用一句话解释了她所有的疑问，声音还是那么懒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玉此刻竟也顾不得反击折罗说她没用了，还是不死心的问：“可是，我的感觉不会错的，那真的不是你……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那种感觉，那种让我说不出的感觉，有点害怕，却又觉得就让他这么一直跟着我也挺好，但我还是拼命想逃离……”

　　折罗竟“噗”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全喷在了小玉的脸上，硬生生止住了她下面的话。

　　小玉青着脸，愤怒的瞪着折罗，不知是恨他打断她说话还是恨他喷了她一脸酒。

　　折罗却直接忽略掉小玉的眼神，用一副标准的公子哥儿口吻说：“快停住，别再做春梦了，谁会愿意一直跟着你这么个灵力低微又资质愚钝的干木头？”不过他也自知理亏，边说着边捻了个诀弄干了小玉脸上的酒。

　　小玉还是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仿佛压着很大的怒火，“我是认真问你的，昨晚那个人到底……”

　　“你说够了没有，早知道你这么没用还自恋，我根本就不会闲到跟你开这么一个无聊的玩笑，让你事后还喋喋不休的来烦我……”这次折罗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悦。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懒懒散散的说：“还有，什么昨晚，你都已经睡了五天了，还不承认你没用？赶紧爬起来晒晒太阳去吧，再睡下去你就该发芽了……”他边说边摇摇晃晃的拿着酒壶走出去，脚步有些虚浮，看来一定是喝了不少酒。

　　虽然被他喷了一脸酒，但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估计他说的应该是真的了，恐怕也只有他会无聊到干这种事来吓她。

　　想通了这一点后，心中的疑惑消失了，小玉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晒晒太阳。

　　一出树洞便看到折罗举着刚才那个酒壶，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躺在高高的桃树上。他可真会选地方，小玉飞上来后不禁感慨。

　　这是一个横竖枝桠交错的节点，大概因为阳光好的缘故，长年累月下来，交错的枝干居然长到了一起，盘虬错落，刚好形成一个面对太阳的巨大木床，就像鸟巢一样横亘在枝桠之间。

　　而折罗，此刻就躺在这鸟巢的中间，舒服的喝着酒。

　　阳光穿过层层树叶，斑驳的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就像是布满星辰的夜空，但他白皙的皮肤却不知比那黑黢黢的夜晚好看了多少倍。

　　折罗一口一口的往嘴边送着酒壶，微微眯起的双眼直直盯着太阳，看也不看小玉一眼，似乎完全忽略了她的出现，就像几分钟前喷了人家一脸酒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小玉倒也不介意，只是把折罗朝一边推了推，自己也挨着他躺了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也眯起眼睛，从折罗手中抢过酒壶，学着他的样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咂咂嘴道：“你可真会享福，怎么舒服怎么来，我有时都会羡慕你为什么能懒得这么心安理得。”

　　折罗拿过她手中的酒壶，又往口中渡了一口酒，说道：“你要想懒也可以懒，我可没说喝我的酒还要钱。”

　　“可是，虽然躺在这里晒太阳喝酒很舒服，但总这么下去，就变成一件可怕的事了。别人在修炼的时候，我们在晒太阳喝酒；别人在感受世界的千变万化时，我们还在晒太阳喝酒；如果有一天，六界大乱了，所有人都开始忙着保命，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舒服的晒太阳喝酒吗？太阳总有落下去的时候，酒也总有喝完的时候，难道我们真的就这么一辈子什么都不做，只知道晒太阳喝酒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追求更多精彩的东西，追求更多的光和热，而不是用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晒太阳喝酒，消耗我们仅有的一点珍贵的东西。”小玉躺着没有动，却也没有再去抢折罗的酒壶。

　　折罗侧过头，看着躺在身侧的小玉，刚好从她微微眯着的眼睛里看到两个明亮的小太阳，就像是两团跃动的火焰，渴望得到更多的热量。

　　她长长的睫毛被太阳在眼下射出一道毛茸茸的阴影，还微微带着颤抖。

　　折罗注视了她一会儿，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含含糊糊的说：“又开始装什么有学问，只要你想喝，我总有酒给你……”

　　小玉也微微侧了侧头，把脸转向折罗，但折罗却早已将目光投向了天上的太阳，不再理她。

　　小玉心想，虽然这个家伙总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不过，平凡的日子，也正因为有了他的小无赖而变得不再无聊。

　　他们之间，常常都是她出去到人界四处乱闯，要不了几天便会被他以修炼的借口抓回来，几百年的岁月也就这么消失的不知不觉。

　　这次她出去算是玩的久的了，折罗竟然过了一年才出来找她。

　　想起那日在云阁酒家被折罗捉弄的样子，小玉不禁笑出了声。

　　折罗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轻笑一声，“终于发现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了？”

　　小玉摇摇头，“不是的，我还是认为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是突然想起那天在云阁酒家，你先装醉让我背你回去，还使出千斤坠来压我，又害我连摔三跤，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好笨啊，居然被你那样捉弄！也只有你这么无聊的人才会想出那些馊主意来整我。”

　　虽然口中抱怨着他，但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你要是喜欢摔跤，下次我再多帮帮你，小意思……”

　　“你要是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损，天下可就太平了！”小玉依旧满脸笑意。

　　“你要是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蠢，天下就成太平盛世了。”折罗不以为然的挑眉，那模样衬得他越发不羁，就像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孩子。

　　小玉就这么看着，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那日在酒馆说找我回来有事商量，什么事啊？”

　　折罗猛的转过头，一副欲喷酒的样子，吓得小玉迅速捂脸向一边翻滚，却没料到一下子落了个空，差点掉到树下，还是被折罗一把揪住衣服才没有落下去。“我有说过吗？”折罗睁大了眼睛。

　　小玉被勒的难受，在空中不住挣扎，“你这个混蛋，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你先把我放下来再自己慢慢想去吧……”

　　折罗试探的说：“那我放了噢？”话未落音，树下已传来小玉哼哼唧唧的惨叫。

　　这个家伙，居然真的说放就放，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摔得屁股好痛……

　　小玉对着空中的身影狠狠扬了几下拳头，决定不跟这个无赖再贫嘴下去了，她爬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朝树洞走去。

　　“你还想不想听我说的那件事？”见小玉不理他，折罗慢悠悠地坐起来，换了个姿势倚在树干上，不等小玉张口就说：“过两天，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去哪儿？”小玉还是不争气的回了头，眼里充满了诧异，这么多年，每次都是她跑出去折罗把她抓回来，这次折罗也要离开了？

　　折罗斜眼打量着她，“我只说离开一段日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这么舍不得么……”说着，还咂咂嘴，摇头叹息了一阵子。

　　“那你要多久才能回来啊？”小玉依旧不死心的问着。

　　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折罗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想趁我不在又出去浪荡？你做梦！”

　　“我、我哪儿有……”小玉嘟哝的解释着，却碍于底气不足终于败下阵来。“那你告诉我你去哪儿嘛？要不然……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啊？”又找到了值得期待的事情，小玉堆着笑央求折罗。

　　“你做梦！”

　　“你！哼……不带就不带，等你回来，我会把你的酒都喝光！”

　　“你随意。但是……要想离开赤阳山，门都没有！我会在周围布下结界，外面不会有人闯进来。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呆在山上晒你的太阳，等我回来。”

　　折罗“蹭”的一下从树上跳下来，缓缓向小玉走来，“如果你敢逃了，我就把你喂了老虎。”

　　小玉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子，在心里算计了一下如果真的打起来她是半点胜算都没有，“好啦好啦、知道啦……婆婆妈妈的，真烦人！我去睡觉了……”嘟嘟哝哝走进树洞，一头倒在床上，嗅着淡淡的桃木气息，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满足。

　　就是一想到自己将要被禁锢在山上不知道多久，顿时泄了气。

　　既然折罗都说了自己会布下结界，那她铁定是逃不出去的。

　　那个家伙虽然油嘴滑舌，但修为可不是吹的，那次自己被三头猛虎围攻，差点就小命不保的时候，折罗一现身，三头虎立即伏下身子不住颤抖，显出很害怕的样子。

　　虽然他也没放过那次机会嘲笑自己没用，但是打那以后，小玉觉得折罗身上终于找到值得她敬佩的了，能让三头有灵性的恶虎吓成那个样子，必定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做到的。

　　一想到折罗认真修炼的样子，小玉就觉得这个家伙还不是那么懒得不可救药。

　　树洞外，折罗凝眸看了树洞一会儿，也举步走进去，在地上躺了下来。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小玉估计是快睡着了，而折罗，肯定是懒得开口。

　　夜晚的赤阳山不像白天那么燥热，但还是很温暖。

　　月光均匀的洒在每一朵盛开的桃花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桃树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懒散的仰躺着，一只手端着酒壶，一只手枕在头下。

　　柔顺的长发从枝干间垂下几绺，被风扬起，缠绕着纷纷扬扬的花瓣，迷了这一树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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