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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毋提(一)
楠城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连念湖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顼青浦饶有兴致地观摩着这场大雪,他一直很喜欢雪,也想去看看现在的念湖是个什么景致,但近日咳疾又犯了,侍医劝他最好不要出门。也好,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还是安心在家调养身子吧。
送药的仆人才退下去,另一个人就上来禀示:“王爷,外面有人求见,还带着一个婴孩,说什么....莫将故人相忘。”
“那快请进。”
其实王爷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但总让人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也不好,况且那人还带了个孩子。这些年为了避嫌深居简出,和外界也少有往来。“故人”会是谁呢?他用手指敲打着书桌,有些好奇地向外探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仆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顼青浦不自觉地向前探了探,那人衣衫凌乱的很,像是才从垃圾堆里走出来一样,身上的雪花也未抖落完全,怕是在雪地里站了不短的时间,一只脚有鞋子而一只脚没有,都生出了紫红的冻疮,青浦又去看看他紧紧抱着的孩子,一张小脸冻得紫红,不哭也不闹,怕是失去了知觉。那人头发也似乎许久未打理了,整张脸被遮得只剩了个眼睛,眼神倒是很有生气,丝毫没有落魄的样子。
那人将婴孩交予旁边的人,行了个礼:“鄙人巫有道拜见王爷。”
“快请起。”
那人也不客气,直接在王爷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青浦就吩咐仆人将孩子抱着,看看有没有冻坏,好生照看一下。又叫另一个仆人准备点小孩能吃的东西,顺便给他添点保暖的衣物。
“客人在外面站了许久吧,要不要吃点东西?”站在青浦身旁的仆人好心地问道。青浦平日也不怎么约束他们,有些无用的规矩也没让他们去遵循,渐渐地,王府里的条条框框和界限也模糊了起来,青浦觉得这样到也挺好。
“温碗酒罢。”
青浦有些郁闷,有人在自己对面喝酒而自己却不能喝着实太痛苦,他还年轻时酒量可是出奇的好,闻名京城,现在酒樽渐渐被药罐子代替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但是侍医说过了....烦死了,哪有那么多禁忌。他便苦恼的端着药喝了一口,就算以药代酒了吧。
酒上来了,那人刨开自己脸上的头发,青浦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别看他身上其他地方又脏又乱,这脸还修得光光整整的。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愣住了。
“付....付水?九弟?!”
是的!一定是他!青浦年幼时最好的玩伴,同父异母的兄弟,深宫大院里锁着的童年,他们为彼此增添了温暖与快乐。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付水的母亲,一个位分很低的女人,为了让他避免宫中骨肉相残争夺王位的腥风血雨,做了一个现在看来非常明智的决定——让他在一个山上修道,过着餐风饮露的生活,自此青浦再没有见过他。如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他,青浦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也有几十年了吧。模样即使是当年模样,但也只有模样还与当年一样了,偶尔清浦想到他还有些许羡慕,他成功地避开了那些明争暗斗,那简直不是平常人心智所能承受的。
巫有道摇了摇头,几乎是一口将那碗酒饮完,旁边的仆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酒满上。
“不,我早就不是顼付水了,我是巫有道。”
青浦知道几十年可以发生的变故简直太多太多了,他有他的道理,自己也不便多问。
“那你今日为何来看我?还带着个孩子?”
“只是因为路过想叙叙旧,信么?”说罢,两人都望着对方笑了一下,人越大,单纯动机的事便会越少,一件事多多少少都会掺杂着“目的”在里面。
“这个孩子,是师父在山上发现的,但是那是一座妖山,村民们都说那山上有鬼怪出没,但师父考虑了一下,还是将他带回来了。”他又喝了一口酒,不像刚才那么急了:“带回来一看,师父就说不得了,这孩子一定的除掉,否则是个祸患。我们这些弟子也不敢说什么。但我在师父那里呆的最久,怎么说也算个大师兄,就有机会去看看这个孩子。我看他,这孩子也看我,灵性得很,还对着我笑。我当时就脑袋一热,想着一定得救他一命,但托付给谁都觉着不妥,就把自己这么多年来认识的人挨个想了个遍,没想到最后觉得在人和财力上都符合要求的人只有你了,我就一路打听找到了你。不知你可否答应我,也算是救人一命?”
青浦认真的听了每一个字,思忖了一下,点头同意了。人家走了那么远,千辛万苦来求你,拒绝就显得太绝情。诺大个王府,养大个反而可以添点生气,而且自己膝下无子,这样反而能为自己终日无聊的生活解解闷。
“那就多谢了。”
青浦就叫人为孩子打点个房间,去置办一下,请个奶娘什么的,仆人就将孩子抱了下去,巫有道一直盯着那人走远,走神了一会儿才发现青浦正在看着自己,明白刚刚有些失态:“还是有些不舍呢,怎么说这小家伙都陪了我十多天了,虽然一路折腾我。”他又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块玉佩给青浦:“这是发现他时他身上就有的,现在给你保管吧。”
青浦接过,掂量了一下,这块玉很特别,泛着清冷的光成色也没见过,竟让青浦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品种。上面刻着两个字,不是平常用的,而是一种奇怪的,很少人用的文字,但青浦闲时就喜欢研究这些,看着看着,他就不自觉的念了出来:“颜....止。”
“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这个孩子的名字吧。”
“你可得好好照顾他,这孩子绝不简单。”
“你可以预知未来?”
巫有道咳了两声,避开了这个问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清闲的,平平淡淡,这样也好。”
“皇上一天在位,你就不该掉以轻心。”
青浦点点头,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他有些惊讶巫有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时他早就在山上修行了。
“现在皇上还无子嗣,他对那位置可看的紧啊。”
“是啊,那位置是他踩着多少人头才上去的。”
“你的容貌这么多年也未变,难道是得道成仙了?”
巫有道摇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成仙了吗?”接着他又苦笑:“为什么不老,你我都心知肚明。”
“难道你也喝了那碗水?”
“任何人他都要防,即便是离宫多年的我,他不会信任任何人。”他居然是无关痛痒的表情,好似在描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
“你不恨他?”
他笑了笑:“我对这些问题永远持中立态度,因为他们对我来说不太重要。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青浦思考“这些问题”是指带什么问题,但这一切的确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他不觊觎王位,皇上也不会将他怎样。“你有什么事情要做?”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看样子他也不愿多透露,青浦也就没再问下去。“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在王府住些时日吧,你师父知道你犯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不会再让你回去了。”
“我确实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巫有道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还是一个人轻松自在的好,千万别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我的流浪生活了。”
青浦站了起来,他尊重任何人的选择。这个巫有道越来越让他羡慕了:“这么快又要走吗?好容易才见一面。”
“我得赶去一个地方,时间很紧,不能让人等我。”说罢,便行了个礼:“谢王爷款待,后会有期。”
青浦倚在门上,仆人立马取了大衣给他披上。他看着巫有道的背影,与多年前那一幕惊人的相似。陈旧的感伤带着更浓郁的味道泛了上来,一直涌到嘴边:“巫有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对吧?”
那个背影停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来日方长,”他摆摆手,“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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