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星明]窟藏

　　星魂抬目，试图用负伤的双眼看清眼前洞内的景象。

　　他能够听到水滴缓慢滴落的声音、能够偶尔感应到从洞口吹来的微风。包括纱布贴着眼睛的砂砂的触感，都感觉清楚而真实。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没有一丝穿透眼皮的光。

　　星魂忍不住咬牙，沉默中有渐渐聚集而起的内力蓄势待发。置于膝上的手被拧成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已经这么久了。在过去的几个时辰内，他盘膝调理内力、试图缓压下寒伤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虽然身上的疼痛令运功变得困难，但毕竟刀剑造成的伤口会随着时间愈合……可他的眼睛，却始终见不到一丝光亮！

　　……不。他是不可能就这样失明的。

　　即使是蜀山，也绝不可以让他失明！星魂还有很多事情准备去做。他是大秦的国师，他怎能瞎？他还有使命和未来、以及无数即将完成的成就。

　　星魂这样想着，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无法静心思考令他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气息开始变得紊乱。

　　他体内堵塞的内力乱了。

　　星魂意识到自己正仰头发出沉重而没有规律的呼吸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感觉心口被沉重之物压迫一样几欲窒息。因气息的紊乱，被内力调息压制下的寒气突然间便从指尖和脚底涌了上来。一瞬间，气海被打乱了。

　　星魂突然间发出了咆哮的声音。他体内积蓄的内力如炸裂般爆发了出来，内力势不可挡地乱窜，直让他有一种必须将那气力发泄出来的欲望。气刃的波动渐渐从指尖聚起，星魂握紧了拳头，摇晃着站起身子，怒吼着将气刃甩向洞壁。气刃击打在岩石上，将碎石蹦得四处都是。

　　在四落的碎石和沙尘间，星魂的脸若隐若现。他咬牙沉沉地喘气，隐忍着什么。逐渐握拳的手能听到骨节发出的声响，气刃在拳上蓄势而聚，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大喊了一声，将那气刃抛了出去。只听叮咣一阵脆响，摆在篝火边上的锅釜被抽了开去，冲力之大落地时将摞在一起的两只碗碟都撞了个粉碎。

　　这正是天明刚刚回到山洞就看到的景象。那一瞬间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惊惧得手一抖，就让盛了汤水的食盒坠落到地上。砰吭一声，瓦片碎得满地都是。

　　眼前一闪而过的气刃激起了天明三年前与星魂交手的回忆，那种对绝望和身体疼痛的记忆令他心下一紧，想都未想，手已向腰间的墨眉探去。

　　五指摸到了剑柄，急剧收缩，作好出窍的预备。天明虽心软，却还不至于傻到置自己和墨家众弟子的安危于不顾。凝重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定在眼前将气刃乱甩的星魂身上，可不知是因为谨慎还是胆怯，他在原地静立良久，迟迟都没有动作。

　　星魂的气刃将山洞扫得一片狼藉，被子毯子被甩到一边，满地也已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碗罐了。发狂的星魂比往常更加恐怖、更具有破坏性，周身竟是找不到一处可以入手的破绽；让天明额头都渗出了汗。对方这样持续地发泄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略微缓下了一些。

　　贴近石壁的手攥着泥土和血液握成了拳头，星魂低头喘息，虽然有短暂的平静，颤抖的呼吸却似乎在喻示着随时都可能重返的怒火。天明意识到他刚刚只是在发泄内心的不甘，握在墨眉柄上的手渐渐松了些，却没有放松警惕。

　　天明的身体直了一些。他目光不离眼前的人半寸、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走了几步，快要来到身边时，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咬唇纠结了片刻，最后只得尴尬地将手置于对方背上，僵硬地拍了拍。

　　天明只觉得对方的身体绷直而微颤，隐忍而蓄势待发的模样令他弯曲的五指定格在了空中。大脑还没能分析出情况，衣领便忽地被对方揪在了手里。

　　一时间，天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冰冷的手稳稳握拳毫无防备地推动着他，停下时，后背已被抵在了石壁上。

　　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在颤抖。天明心脏剧烈地跳着，抬眼去看星魂，见他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阴郁的样子让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星魂的口中说出，声音几乎贴着天明的耳畔传来：“我的眼睛，有无可能治好？”

　　呼吸带着水汽扑到他脖颈时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鸡皮疙瘩从脖子向四肢蔓延，令天明浑身颤栗着。星魂的口气虽然低沉而空洞，却仿佛沉淀着某种寄托和最后的希望。天明心知他的可怕，自己一旦答错便可能会丧命。

　　可他不想撒谎。面对昔日的敌人这般依赖性地等待自己的答案，即便是他也无法狠下心来向他扯谎。天明隐忍着，虽然沉默，却难以掩饰身体的颤动。

　　星魂见他不答，心底已隐约猜到了答案。只听他自嘲地苦笑了声，很快便收敛了笑容。在天明颤抖的瞳孔中，星魂伸出手——带着些嘲弄和绝望的意味——向他瘦弱的脖子擒来。

　　弯曲的手指停留在了天明的脖颈处。五指做出收力的动作，却迟迟没有下手，暗压的气力令手大幅度地颤抖了起来。

　　那样的巨力足以让他毙命。天明惊恐得脑内一片空白，只是停顿片刻后，却突然见星魂放手冷笑了一声。

　　他这是……无法下手？天明疑惑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星魂将手收回，强力下渐渐握了拳。他的身体顺着岩石滑下来，因体内积压着巨力而颤抖。他在忍耐着，可天明却觉得，星魂这样子有些像在抽泣。

　　身体倒在了地上。鲜血渗着纱布展现出深红色，力气用尽令身受重伤的他无法再坚持站立。当天明睁大了眼睛去观察时，星魂已经没有了意识。

　　见昔日的敌人此时这般模样，令天明喉咙有些苦涩。他站立片刻，咽下了口中的苦味，上前托起星魂没有生气的身体。他将被弄乱的垫子铺回原地，把星魂拖到了上面。

　　就算这个混蛋差点杀了自己，那他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否则一开始救他还有什么意义？

　　让星魂躺好后天明便注意到了他胸口的红色。他赶忙在被星魂暴走时弄出的狼藉之中翻来覆去，将已经碎成两半的锅釜和陶碗扔开，找到了用来储存纱布的箱子。

　　天明将纱布放在毯子上，一边解开星魂中衣的带子，替他将衣服退了下来。苍白的皮肤有些刺眼，中衣下骨感却结实的身子美而不俗——男性的力感中却带着些中性的阴柔。这令天明红着脸微微别过头去，心跳莫名加了速。

　　他这是在做什么？俩大老爷们同处一洞，就算赤身裸体又能怎样？就算他有点欣赏这副的身体，又不能代表什么。

　　试图压下这种莫名心慌的感觉，天明解开了缠绕住前胸的绷带。纱布被浸得几乎能滴下血来，裂开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他赶忙用纱布将多余的血抹去了，由于能够用来盛水的器皿刚刚都被星魂砸得一个不剩，无法打水来清理，所以只能暂时凑合一下。天明拿起干净的纱布，从后方托起星魂的肩膀。

　　肢体的接触令一股电流般的酥感传入手臂。天明忍不住绷紧了身子，平下自己乱作一团的呼吸，手绕过星魂裸着的上身，小心翼翼地将纱布一圈圈绕过胸口缠好。

　　摊上这样的伤员真是头疼的事情。天明摇了摇有些发红发胀的脑袋，清理思绪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估计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就算星魂能够康复，他自己也得急出病来。

　　说到这个，他这些天也要注意一些了。

　　包扎的动作顿了顿，天明心底稍微愁的一下。他虽迟钝，但并不傻。就算是白痴都能看出星魂的出现和那几个蜀山山民的死并非巧合。星魂身上带的伤确实像是苗人用的弯刀造成的。而他记得一开始替他清理伤口时，要做的事之一就是把那像极了蜀山暗毒的绿色粉末从眼睛中洗掉。

　　天明系好纱布，想起星魂之前绝望发狂的模样有点心塞。或许这毒有方法能够对付？天明静坐思考了片刻，便俯下身去，用手解开缠在星魂眼上的绷带。看着那平静而合的双目，天明吞了吞口水，小心地将苍白的眼帘掀开，去检查帘下的虹膜。

　　星魂的瞳孔依旧是那种给他下幻术时见到的宝蓝色，从角膜到虹膜都看不出裂痕或中毒的迹象，几乎与平常无异。天明很纳闷，他刚刚见到星魂的时候也查看过眼睛。那时他的眼白是充血的，隐隐泛着红色，十分的吓人。

　　他用的草药可以消去血丝，却无法令星魂恢复视力。这件事略微有些蹊跷。天明开始思索起这双看上去不像失明的眼睛，和那管绿色粉末之间的关系。

　　换过纱布之后，天明将用具简易地收拾了一下，便暂时将星魂留在洞里，拿着染血的纱布去山洞外的小溪里清洗。

　　小溪上层结了一层薄冰，只需轻轻一戳便能凿破。冰凉的溪水令天明打了个冷颤，只得微微运阳性内力贯入双手以防手指冻僵。纱布上淘入小溪的鲜血不断向下流而去，忙碌了大半天，才将血色差不多洗净。

　　天明抹去额头的汗水，站直了身子，把手里的布拧干。

　　这么晚回去是不是又该被少羽骂了？天明叹了口气，准备先不去想这些，而是转身回了山洞。他忙碌着给篝火添了柴火，又支起竹架把纱布挂在火边烤上。待一切都做完后，这才回身检查星魂的状况。

　　星魂依旧静静地躺在毯子上。他眉头微蹙，双手松松地攥拳，那样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天明纠结地蹲在他身边，望着他的睡颜，咬唇久久不能平静。刚才这人发疯的样子似乎是内力混乱、走火入魔造成的。虽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但那时的他确实可怕、而且危险。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越这样想他就越纠结。天明很想救星魂，但又害怕这样做会带来严重的后果。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无法释怀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不论如何，看星魂现在这不稳定的状态，今晚估计是不能再走的了。一面怕他就这样睡死过去，一面又害怕像刚才那样发疯闹出个什么乱子。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办，天明累了，便扶地坐在星魂身边的毯子上，抱着膝盖、思考着什么。

　　洞里篝火温暖，他便昏昏欲睡。过了许久，耳边忽然模糊地传来一声呻吟，立刻让天明精神了起来。他赶忙警惕地四处张望，发觉刚刚的声音是星魂发出的。天明仔细看他，见他面容更加苍白了，浑身都渗着冷汗，表情就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天明有些担忧。他倾身将手置于星魂的额头上，触及之处有些烫手。他立刻心慌地将手抽了回来。

　　星魂在发烧！天明焦虑地咬着嘴唇，这下可是不妙！

　　昏迷着的星魂口中模糊地发出了什么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在说什么。天明听不清，只得凑近，将耳朵伏在星魂嘴边。只听对方唇下传来轻轻的一个字：“……水。”

　　天明愣了愣，知道星魂是想喝水，站起身来开始纠结地在山洞里踱步。星魂走火入魔和伤口裂开令他开始发起低烧了。可天明此时手上什么都没有，别说药，就连他今天带来的鸡汤都在混乱中洒掉了。山洞离据点来回至少要用到一个时辰，这种时候他又不可能扔下星魂回去拿。不妙啊……

　　他的目光在洞内滴溜溜地打转，四下观望着，时不时蹲下捡起几片碎瓦片查看。被砸碎的碗罐根本已经找不到还可以用来盛水的部分了。天明将瓦片放下，咬唇纠结了片刻。

　　洞外，天空只剩下一丝弱光，只能将将看到道路。天明小心翼翼地爬出山洞，走到小溪跟前，蹲下戳开结在上面一层的薄冰。

　　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取水了。天明将双手浸在小溪里，并在一起呈捧水的姿势，将冰凉的溪水用双手舀起。真的很凉啊！天明捧着水站起，脚步急速地往动力赶，生怕把水洒了。他的双手很紧张地捧在一起，但是似乎用处不大，刚到洞口水便已差不多从指缝流光了。

　　天明看了看指间的水渍，很不甘心。他又回到小溪边用手舀了一把，更为小心地运到洞口。水依旧不停地顺着指缝流失，进洞时又是一滴都不剩了。天明试了好几次，都是如此。

　　他焦急万分地抹了把汗，盯着那条搞不定的小溪片刻，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便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他再一次走到小溪旁边，把双手浸入。将冰冷的水捧起一把，用内力在掌心捂热了。然后天明忽地凑了上去，将一大捧水含入嘴里。

　　口中含着温烫的水，天明赶忙转头朝山洞而去。

　　含在嘴里，那水是安全多了，一直到洞内都没有丝毫漏出。天明在昏迷的星魂身边跪下来，稍微停顿了下，才迟疑地将他的脑袋扶正。

　　看着对方那微微蹙眉、并不安稳的睡颜，天明涨得脸都红了。他真的要这样吗？以前碰到星魂时都只是怕得发抖，根本没心情去观察他。而此时这般安静详和，两张脸如此相近的距离——几乎能感到对方微凉微弱的呼吸扑打到自己脸上，竟是让他开始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幻想。

　　这样正常吗？天明鼓着脸想着，突然间觉得星魂这样没有那些臭架子时的样子还真有些赏心悦目。一时间他竟真有些想要亲上去的冲动；好奇和这个平常冷冰冰的家伙两唇相碰究竟是什么感觉、如此没有防备的近距离接触，究竟会不会被这个怪物完全与常人不同的体质弄伤。

　　事实上天明真的去尝试了。他用拇指轻轻掰开星魂的下巴，将唇附上，将口中的温流喂进对方口中。出乎他所预料的，星魂皮肤的触觉除了泛着些许凉意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这样的感觉很诡异，但是又有些吸引人。星魂嘴唇冰凉的触感对比着他滚烫的肌肤，那种感觉蛮好、让人有些留恋。

　　口中的温水很快便传送完了，可两唇间互相吸引的温度却未散。天明想要撤离，却觉得唇间的引力难以拒绝。身体僵直了片刻，他有意无意地吮吸了下星魂的嘴唇，有些苦涩，但这与人亲近的感觉却让他心里有些暖意。

　　当天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就像咬到了舌头一样，惊恐地放开了对方的嘴唇。

　　大口地喘着气，他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老天爷，真是疯了，这事要是被星魂知道，绝对会小命不保吧！

　　对自己刚才的举动自暴自弃的天明，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开始意识到身旁的星魂气息不太对。

　　对方的额上渗出了冷汗，那模样很不稳定。天明感到奇怪，便掌起星魂的手腕，探测他的脉象。

　　他感觉到星魂的体内有冷气在横冲直撞。在和他的皮肤接触时能够感觉到忽冷忽热，天明并不觉得这是星魂本身的内力导致，而是更像一种外人造成的内伤。心惊无奈，他能做的只有托起对方的手，将自己的阳性内力从掌心推入到他的体内，来中和星魂体内的寒气。

　　这般持续了一会儿，觉得那寒气渐渐安定消散了。天明松了口气，至少这样可以不那么担心病情继续恶化。但是看星魂的样子，嘴唇又发起了干来。天明只得任命的站起来，又到洞外去替星魂“打”了次水。

　　将对方的唇齿撬开，将滋润生命的温水送入嘴中。看星魂的样子终于是平静了下来，让天明心里也觉得暖暖的。一开始的尴尬终于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用一己之力救一人性命的幸福感。

　　一整夜，天明除了偶尔小憩一会儿之外，几乎都是在守着星魂，替他传送内力和打来干净的水。到了冷气森森的后半夜，外面温度降到了难以忍耐的程度。但天明不会被这么点挫折打败，依旧顶着寒风出来取水。他凿开薄冰，用内力把舀起的冰水焐热，这才含在口中，回洞里去喂给星魂。

　　这样反反复复许多次，待到天快亮的时候，星魂的烧终于像是有些好转了。

　　天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望着洞口缓缓升起的朝阳，虽然身体疲惫，但内心却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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