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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天伦有隙涟涟话国殇,宝训伏祸熠熠耀宫墙
这斥骂之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骊山府主事----只见他头发散乱,额上汗珠淋漓,衣衫不整,混着斑驳血迹,目光似剑,口中喘着粗气,似乎刚与人一阵恶斗。他身后跟着一大拨人,有好些个负了伤的武士,一帮走路歪歪斜斜相互搀扶着的小厮,却还有吴暧一行车马,也狼狈地尾随其后。
骊山府性情暴戾,不认识尧爱与范柯,便认定这两人不是偷儿也必是强盗,近自家花车必是有不轨图谋,于是抽出身上佩剑,欲上前擒获。
尧爱范柯,两个弱质书生,见一壮汉剑拔弩张的模样,自然慌了神,这时却听得帐中那青衣女子高声道:“父亲,不可伤了人家性命!”
这时伏晴在不远处,听到了那一声喝止,不觉熟悉,忙跑上前来观望。只见蔷薇花账前站着两位俊俏少年,细看那着红衫的的眉眼,再打量那神情,竟是多年未见的兄长,顿时喜由心生,情不自已,大喊了一声哥哥!
吴暧听闻伏晴呼喊哥哥,疾步上前,不假思量,一眼便认出了尧爱,连忙近前阻止骊山府挥剑,喝道:“勿伤我儿性命!”。
尧爱惊闻幼弟呼喊,又见父亲忽现于前,当年与兄弟玩耍之情形,少时父亲躬亲教导之光影不觉历历在目,刹那间,心随情动,泪由心生,不觉哭红了眼。
尧爱跪拜在吴暧跟前,哭道:“不肖子见罪父亲大人足下,实无颜面见高堂。父亲生我育我,教我养我,生育之恩,较山峦崔巍之高,不短一寸,教养之劳,比沧海浩淼之深,不浅一分。愚男仰外祖之功,仗父亲之德,幸得天恩,入选太学。然忝居都中四载,庸庸无所修,碌碌无所为,上负外祖父亲所期,愧为人子之行,下失胞妹弱弟所望,难当人兄之表。当日父亲苦心,如今,儿子尽数葬送了。”
吴暧搀起早已哭成泪人的尧爱,慰藉道:“尧儿如何变得这般自轻自贱,毫无当日少年英姿气象。当日苦心如何?你外祖父与我,送你往都中,从不期许你能否高爵厚禄,只盼你能磨砺心智,精益修为,不枉费你天赐的才情,不输为人的品性,你今日这般,倒教我悔不当初了!”
说着便也流下泪来,一旁的伏晴和璎玉见父亲哥哥这般模样,正所谓血浓于水,也跟着哭将起来。
帐中那青衫女子,闻得吴暧父子一席话,不觉尧爱是个至礼至孝之人,心中默想刚才尧爱误揭蔷薇花账一事,脸颊又不禁绯红起来。
骊山府性情粗犷,哪里受得了这样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场面,他怒斥道:“你们一家子要哭丧,你们一家子边上哭去,只怕那湖光党就好杀你们这种假模假式的读书人家,你们嫌命长,我还想多活几年。”
说罢,便上了自家花车,其随行的小厮,武士也都收拾着行李跟着出发了。
吴暧缓过神来,自觉失礼,正要道谢之时,只见骊山府那紫红色的车马早已远去,逐渐消失在满是肃杀与血腥的枫林之中。
吴暧回过头来,却见尧爱身旁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少年,问道:“这位可是我儿同窗,刚才一时忘情,竟未曾留意,着实失礼了。”
璎玉这时笑道:“父亲怎么忘了他了,他不就是陶朱府主事家的那个傻小子吗!四年前,就在星祠门前,看我看得出了神,愣愣地咬伤了自己舌头那个!”
范柯笑答道:“侄儿见过伯父。家父正是陶朱府掌印大夫。侄儿在家中与太学府,常听得父亲与学府众人夸赞伯父无双才情,如玉风度,上次相会不曾见得真切,今日得见真容,果然名不虚传。怪倒平日里我觉得自己处处不及尧爱,想必兄长定是自小得伯父陶冶训教,方成今日大器,非此缘由断然不可解了。”
璎玉冷笑道:“我父亲可不识溜须拍马这四个字。”
尧爱嗔道:“越大越发无礼了,还不及原先小时候,晴儿都替你害臊。”
范柯的确被璎玉一番话羞得一脸尴尬,不过见玉儿较之四年前愈发娇俏可爱,眉眼中更多了一丝媚态,心中不免喜欢,也便不把先前的话放在心上,他笑道:“难为玉儿妹妹还记得我,我看玉儿妹妹倒是越发标致,越发讨人喜欢了。”
璎玉正要还嘴,吴暧止住,道:“眼下贼人作乱,此处也不便久留,你们未曾见刚才好一番恶斗,你我回车上寒暄也不迟,咱们赶紧上车,离了这里要紧。”
说罢,吴暧安排范柯,璎玉,伏晴上了自家的蔷薇花车,却携尧爱随自己上了先前他与范柯所乘的那辆小车。
尧爱自知父亲必有机密与其商议,殊不知,刚才一路所见所闻,也早让尧爱满心狐疑,郁郁不得解。
他问道:“父亲不曾收到儿子书信?何以驱车往大都去?刚才又一路血迹,一路伤兵,我们且虎口逃生,又见父亲与那人一众好不狼狈,却又是为何?”
吴暧道:“湖光院一死,乃使天下大乱,我儿竟不知?你外祖父不让我往都中去,”
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日央宫宫人送去的诏书示之于尧爱,“可批红殿却另有安排。我想着,其中蹊跷必与湖光院之死有关,你外祖父此刻或许身处悬崖绝顶也未可知,我便还是赶了来,不想在这儿,遇到了那些亡命之徒。幸得骊山府骁勇,才幸免于这场厮杀。”
尧爱道:“批红殿五佬,审度天下九州卷宗。湖光院居五佬之首,任繁务重,终使积劳成疴,梦尽西去。然都中口舌纷乱,或说遭人毒害,或云遭人击杀。更可笑,造谣生事者多是先师门徒弟子。如此,实是让先师蒙羞,更休说告慰先师在天之灵了。”
吴暧道:“你却也轻思疏虑。若湖光院只是应天命而寿终,一切倒罢了,若他是遭人祸而横死,那又如何?眼下更有人传,湖光院暴毙,实为革新之事触怒夕贤显圣二公而遭不测,这又如何?你在中明殿却不曾听得半点风声?”
尧爱道:“自古正邪共存相依,其状此兴彼衰,其势此消彼长,然终了,邪必不压正。自治水大皇建极永州,天朝享国千年之久。其治兴也,淫邪遁,鬼祟消,浩气盈天,明光充野,百姓拥之爱之,唯恐其太平天下不长。当日,邪自不胜正;然其治衰也,浩气短,明光弱,淫邪满天,鬼祟遍走,黎民怒之恨之,以望新朝盼明主。其时,正略负于邪。然昏聩自不得长久,后世自有英君明主雄临天下,挽狂澜于不倒,救社稷于倾颓。正邪消长更迭,又历太平盛世。看当今天下,万民归顺,江河日新,正呈正兴邪消之清平气象,两三邪祟造作,于社稷无妨,于家国无碍。愚钝如我,自不必忧心。父亲高明,听必真切细考,看必清明详查,自然想得深远,然此事,父亲为流言所蛊,也着实过滤了!”
吴暧听得儿子好一番洋洋论断,其辞囊古括今,其情昂扬勃发,却也喜欢,想到尧爱都中四载,受教天下名师,心中更有了士人忧国忧民的大丘壑;却又悲苦,想到士人最大的苦楚便是文章不可写,真知不可得,或为明哲保身求得一己清白,而罔顾天下黎民于水深火热,或仓皇入世,深陷谄庸媚俗之泥淖却不自知。刚才闻得尧爱一番话,似已沾惹上了为虚妄神明歌功颂德为执掌神器者粉饰太平的污秽。吴暧叹了口气,笑道:“尧儿大了,见识自胜从前,不愧是中明殿的状元。父亲老了,却越发多思越发糊涂。你是长兄,往后弟弟妹妹,就全指望你了。”
尧爱见父亲神色似有不悦,疑是自己刚才言语有所冒犯,但又不敢多问,只得连连称是。
蔷薇花车上那三人却不怎么言语。范柯本想跟璎玉亲近,玉儿却不怎么搭理,范柯见伏晴老实,但始终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却也觉得无趣,便不再说话。
伏晴虽不语,心中却想着那紫红蔷薇花车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姐姐是个什么模样,又想到今日得见哥哥,比原先俊秀壮实了许多,心中也不免喜欢。他撩开车帐,见那一片红枫正悄然湮没在斑驳的血色夕阳里,舂江与情关也早已不见踪影,心中顿时怅然若失。转念一想,从未蒙面的母亲也在去往央宫的路上,那从小朦胧于自己心头的母亲的光晕,便又或明或暗地浮现心上。伏情不觉淡淡地笑了笑,痴想着那世人口中繁华如梦,日中隆盛的大都与央宫是何等的盛世奇观!
车马飞驰,九府宫车陆续入都。
且说那一日天光破晓,红日裂浓云而出,晕开斑驳的光晕。朝晖照进天央殿,顿时处处一派通明,描画着这座古老宫院祝祷了千年“天光永照,盛世未央。”的祈愿。
这时,一位红衣长者推开宫门,步履缓慢地步入正殿,只见正殿空荡,似已空置多年,当年的御座和塌下的宫灯都蒙上了尘灰,早已丧失了昔日的神明权势和天子威严,只有陈设在两旁的琉璃屏风还依旧发散着湮没在历史里的辉煌光亮。
这老人鹤发童颜,眉眼清明,满目和善可亲的慈爱,通身脱凡入仙的气派。他也不是别人,正是尧爱的外祖父,名唤杨之昭,敬号紫阳院。他从偏门进来,从右往左淡淡地扫视着那近一丈高的巨幅屏风。
却道上头都是些什么?只见那屏风上依次绘着:历山驱王,鹿台焚天,烽火一笑,鱼腹藏书,天公请仙,八王逐鹿,龙船行幸,梨园演乐,二圣虏北,明王显圣,景山自缢,天都遇劫以及海上悬孤等十三则故事。
紫阳院看着海上悬孤那幅图正若有所思,这时有人进来回话,先是仓颉院司下的两名执事,一个道:“照主佬的吩咐,钟鼎鼓琴,箫笛筝玲各色九样都已齐备,另有乐人八十一名,都整装候在天央殿前了。”
另一个道:“照主佬的吩咐,九位青鸟主使已在太平街等候各府主事大人,出云使回报,说各府大人的车马离了驿馆,都已进了大都了。”
紫阳院道:“知道了!”
接着思勰院司下的两名执事进了来,一个道:“照主佬的吩咐,西辰殿和东辰殿的处所都备下了各府大人随从换洗的衣裳,各色果品,饭食酒菜也已齐全;内廷预备给各府大人亲眷入住的殿阁也已打扫干净,打点妥当。”
另一个道:“照主佬的吩咐,天星门,天央门,天亲门前的鲜花香油及三牲祭品都已装点陈设好;海晏湖,河清池的内侍和宫娥也正候着各府的大人呢。”
紫阳院道:“知道了。”
这二人退下,紧接着来了两名披甲执兵的武士,只一个道:“回禀主佬,东云台一千五百名禁卫已经驻守阳明宫,天央殿,天央门以及大都各处,誓保朝礼无碍!”
紫阳院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这位老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再细细看那幅海上悬孤屏风之时,又有人入殿,这回来的是三个,分别是红罗台的掌印女官,仙青监的首领内侍,同主管大都杂务的掌印主事,这人名唤何抑言,号静观院。
静观院躬身笑道:“主佬这几日好生辛苦,中明节诸事妥帖,都仗着主佬细致安排打点,怪不得人家都说‘治国湖光,持家紫阳’呢!”
紫阳院听罢,顿了顿,看着静观院不语。
静观院顿觉失言,想到湖光二字早已成为宫中忌讳,红罗台与仙青监闻得湖光二字也是不敢言语!
紫阳院浅笑道:“你们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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