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之青绾记

　　初到蓬莱山的时候，我歪歪唧唧的在绾青宫周围种满了从瑶池带过来的桃树种子。因着东华有命，蓐收等众仙便跟着我一起折腾，好一番翻天覆地的捯饬之后，整个蓬莱山除了宫殿周围的扶桑树之外，满满地种上了桃树。
　　东华从南极仙君处听道归来，在蓬莱山上盘旋了几圈迟迟不肯下来。
　　我在下面对着蓐收洋洋得意的说，“想来帝君对这番打扮也是满意得不得了的。”
　　蓐收捏了一把汗，口中念念有词，“但愿帝君不会让我堕入畜生道。”
　　事实证明，后来帝君也没有舍得让他堕入畜生道，而是去了后山喂猪。临行前，他满眼哀伤地看着我，恋恋不舍。
　　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踮起脚尖，勉勉强强攀上他的肩头，正义凛然的跟他说，“放心，得空了我便去后山寻你。”
　　话未落音，他脚底一溜便跑远了。还在大呼，“殿下饶命~”

　　因着平日里，帝君总是不在南极仙君处听道，便是在某某某处谈经……素日里不常在蓬莱山，蓐收便接了我这个烫手山芋，这一下他也被我折腾去了后山，我顿时百无聊赖，日日躺在殿中的躺椅上看婢子扫洒。每每想要下山之时，守山门的兵将却是不肯让我迈出一步。曰，“帝君有命，青绾殿下不可出山。”
　　为此，我想了各种办法。
　　威逼，利诱。却没有一次不被扔回山上。那时我心里才充满了悔恨，恨铁不成钢的恨。当初王母教我术法推算武备功课之时，我总是懒懒的躺在桃花树下晒太阳，嗑着瓜子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日后我便要做一个以理服人之人。”
　　可是谁知道，造化弄人啊！
　　我欲以理服人，他人崇尚武力。
　　日复一日，我格外有耐心的去山门前磨那些守门兵将。可是，在耐心上，我和这些万万年来便立在这里几乎化作石头的“石头”们相比，简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称第一，我便不敢称第二，第三简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从蓐收被发配后山之后，宫中各人便都像避瘟神一般的避着我。不对，他们对瘟神的态度比对我的好多了。
　　于是，我三天两头便去山门前找茬，寻些乐子，不然早早的我便因着无聊羽化在了蓬莱山，成了千万年中第一位被无聊死的神仙，我着实丢不起那个人。

　　东华是一个好师傅。
　　他常常对我说，如今距离战乱时期已经太久。现世神仙大多都道法不精，术业不勤，实乃四海八荒之大不幸。于是乎，教起我来简直就没把我当做一个女子看。很多年之后，我和仆昌在凡界打架，他被我打得上蹿下跳，边跑边喊，“青绾，汝非女汉子，乃纯汉子一条也。”
　　因我从小在神界仙山长大，对于某些凡界名词着实是摸不着头脑。本着不知为不知，不耻下问的精神问了问东华纯汉子是什么？女汉子是什么？
　　当时街边正有一妇人，持刀追夫，骂“你这负心汉，竟背着我又去找那个小妖精，看刀！”声音之响亮，气势之雄伟，风云为之变色。东华便指了指那个女子，那便是女汉子。
　　我目瞪口呆。
　　恰逢又有一群挑夫，每人肩上扛着一块大石碑，额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喝起酒来，提起酒坛子，如饮白水。东华又指了指那群男子，那便是纯汉子。
　　我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片刻之后，提起剑便追向仆昌。

　　每每清晨，太阳还在扶桑树上休息的时候，东华便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开始教我识文断字，打坐练功。好几次，打坐坐着坐着我就睡着了。他一绸扇敲到我的头上，却也不怒，只是笑着。我吃痛醒来，不满的看着他。
　　他扇子一摇，说，“你这般不上进，日后出去被人欺负了，如何？”
　　摸摸被敲痛的头，谄媚的笑着，“有师傅在，谁敢欺负我？”
　　他眼中笑意更浓，“若是你能一辈子在我身边，倒也不怕别人欺负。只是若你嫁到夫家，受了欺负。打不过人再回头找我出头，我可不认。”
　　“这……无妨，我嫁给你就好了。”请原谅我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一男一女相互生活在一起。
　　然后，他喷茶了。
　　蓐收进来的时候，他正狼狈的收拾着衣衫。
　　“参加帝君。”
　　整理衣衫，端坐在帝位上，沉声道，“日后，你来做青绾的陪练。”我咯咯直笑，拍手称好。
　　蓐收激动得神色有些复杂，但是仍然镇定自若的叩首，“领法旨。”

　　东华离去之后，我直扑扑的扑向蓐收，“你可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蓐收往旁边一闪，擦了擦冷汗，战战兢兢的说，“殿下，我……先去收拾东西。”然后往殿外走去，还差点儿被门槛给绊了一跤。我在后面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蓐收回来之后，我又日日拉着他尽做些混蛋事，吓得他日日都将，“殿下，不可……”挂在嘴边，让我委实头疼。

　　又一日，东华赶去了西天梵天法会听经，留我和蓐收在蓬莱山。因着蓐收千求万求让我别再胡乱折腾了，所以我就大发慈悲的乖乖的躺在东华新近给我搭的秋千上。这日阳光正好，小风吹得我昏昏欲睡，挑了一本极其无聊的书细细的看着，这书催眠效果乃上上品。果然，不多时，我便昏昏躺在秋千上睡着了。蓐收倒是敬业，我睡着了依旧把秋千晃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睡了多久，日薄西山时分，我在一阵兵戎交戈的乒乒乓乓的声音中醒来的。我微微的睁开了眼睛，一个青衣女子被一群护卫团团围住，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啊倾国倾城，至于年纪呢，千百年来，在猜神仙年纪上我是屡猜屡错，如今已经完全放弃这项事业了。
　　蓐收护主，拔了青铜剑便横在我前面，还说，“殿下莫怕。”
　　从侧面微微的伸出头来，眼睛鼓得圆圆的，两颗眼珠子看着那青衣女子全然转不动了。东华这蓬莱山，何等威严，岂是那女子能肆意妄为的。那群守山神的能耐我再是清楚不过了，几十年来，我被他们丢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有挨到过。
　　不出一柱香的时间，我发现我的确高估了那群山神，也的确低估了那个女子。换言之，我的确是太没有用了。
　　山神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倒在了她的脚下。蓐收转头对我说，殿下快跑，便迎着那女子提刀上去了。
　　自小我便知道，打得过就把对方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总会有人来救的。于是我拔腿就跑，可是我怎么感觉跑来跑去都在原地呢？转头一看，那青衣女子竟已经提住我的衣领，劈手便要砍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闭上了眼睛。
　　“尊神，不可。”我心想，还是蓐收护主，若是过了这次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一些。
　　那青衣女子，仰天大笑，“这便是他与少秧的孽种？我便是杀了她又有何不可？”那便是我第一次听得少秧的名字，还是被当做了她的“孽种”。
　　“君上与少秧是清白的，这位是瑶池青绾殿下。”
　　她看了看蓐收，又看了看我。
　　我只是瞪大了眼睛急忙点头。
　　“也罢，不管她是谁，若是还要他，就让他来不姜山。”说罢，便提了我驾云离开了。

　　这青衣女子也甚是奇怪，将我掳来之后好酒好肉招待着便不再搭理我。
　　她这方便是不姜山暮云宫，根据我陪着东华看过的这几十年史料经书的记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是上古父神的副将瑜京的妹妹的小女儿司幽上神，如此她神力盖世，几个蓬莱山的小喽啰自然不在话下。
　　我一面为她徒手掀翻了我几十年想掀翻都没有掀翻的那几尊大神这件事情释怀，一面又开始为我的前途担忧。我尚且才五千岁，不想在这不姜山孤独终老。另一方，东华不知为何，迟迟未到，都三天了！
　　那一日午饭她宫中做了我最爱吃的糯米饭，偏着爱吃就多吃了几碗，待吃得盘空碗尽之后才觉着吃撑了。直撑得我在房间踱步，坐立难安。近旁伺候的小宫官，许是看我难受，不禁自己也难受起来，毕竟吃撑了和打瞌睡一样会是传染的，如此，她便建议我去园子里走上一走，好做消食。
　　原本我也不打算出去走走的，其实也不是我不想出去走，只是实在吃撑了走不动。但那丫头委实有毅力，一个劲的劝我。想着如此拒绝也不大好，便随她去了那园子。玉山和蓬莱山的仙宫皆是山野式，整个后山便是我们的园子，所以千儿百年来我还真没正儿八经的看过园子。
　　我私心里想着，纵是没见过，也不能在这群外人眼里丢了蓬莱山的分寸，于是，指着一簇大红的花摆出一副行家形态，道，“那合欢开得真是艳啊。”
　　那小仙想来也算心直口快，想都没有想过，就说，“那是杜若！合欢长在树上的！”丝毫没有给我留面子。
　　……
　　还没待我回她的话，司幽便已经从大殿中冲了出来，眼神凌厉，眼神像剑一样直直向我扫来。我心下一冷，暗道，“不好！莫不是我认错花还是挨揍，这司幽竟是比东华还要严厉三分。”
　　只见司幽停在我的面前，眼神越过我，冷冷说道，“你也舍得来。”
　　我早已吓得腿软，但是还好腰还能动，转过去一看，东华竟不知何时来了。
　　霎时间我觉得，这满园春色也及不上他半分啊。
　　“东华！”
　　这些年来，我一直就这般，高兴了便叫他帝君或是师尊，不高兴了便是一句东华。
　　他抬眼一笑，打开扇子，兀自摇了起来，“听蓐收说，尊神带青绾来了不姜山做客。思量这青绾年幼，怕是扰了尊神清净，在下特地来带她走。”一番话字字斟酌客客气气，但是又是那么不卑不亢，倒也难为他了。
　　司幽冷笑，“你好生客气，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就让你的青绾去陪少秧。”
　　说罢，冷冷的瞧了我一眼，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便是要抓了我的手，我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东华星目一沉，扇子冲着我抬手一挥，那两个婢女便向后飞去，我直直的被拉到了东华手边。
　　他左手揽了我，又顺便把那把扇子扔给了司幽，随即带我跃上了云头。
　　“说法早已给了你，再无可给。如今便允你一件事，想好了带上扇子来找我。”

　　那一日回了蓬莱山，蓐收激动得热泪盈眶，张口就是，“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便遁回了我的寝殿。
　　蓐收在后面啊啊啊啊了半天，我便是也没听见。
　　当时，已是初夏时节，蓬莱山仍是有些清凉。东华来敲门的时候，我正躺在躺椅上背《往生经》。听到敲门声，我全身的毛发登是便竖了起来，生怕是那司幽上神又来敲了我的门。
　　“绾绾。”
　　听到是他，总算是稍微有点安心，开门放了他进来。他踱步到书桌前，拿起我刚才随手放上面的往生经，仰天长叹，“师门不幸啊。”
　　见我耷拉着脑袋也不理他，便从玄色衣袖里拿出个梧桐叶包着的东西给我。我伸手去接，却不期然，他握过我的手，以指为笔，一个水符便化在了我的手掌心。疼的我龇牙咧嘴的。
　　完了之后，他将那梧桐叶包放在我书桌上，想是递给我我也不敢再接了。
　　然后，在我幽怨哀伤的眼神里走出大门。末了还拍了拍我的头，“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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