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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傲雪
第四章红梅傲雪
对于欧阳克所处的重重危机,欧阳钰已了然于胸。他即刻宣布欧阳克为白驼山的少主,并且向江湖人士广为传布。另一方面,则对欧阳克照顾得无微不至,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欧阳克悟性极高,练功刻苦,进步神速。
光阴荏苒,转眼间欧阳克已从一个临安闹市的贫儿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了。为了庆祝欧阳克弱冠,西域七州十八部纷纷派人前来祝贺,西辽王也派专使送上贺礼。欧阳钰特命白驼山解禁三日,以兹庆贺。
西辽王的专使名唤塔阳古,是菊儿汗手下最得力的重臣。欧阳钰请他坐了上座,又招待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七州,以及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十八部使者落座。欧阳钰站起身,举起酒杯,道:“今日是犬子加冠之日,承蒙各位前来捧场,欧阳某不胜感激。在下略备薄酒,以表心意。在下先干为敬。”众人亦纷纷起身,端起酒杯。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厅前院中现出六个人影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剑眉星目,仪表不凡;他身后五人一僧四俗,形貌却十分丑陋。欧阳钰见其装束乃是中土打扮,遂放下酒杯,上前道:“几位远来是客,请堂中说话。”
华服少年将手负在身后,迈着方步踱了进来。
欧阳钰命人又添了六个座位,向来人道:“诸位请入席吧。”
红袍僧人来至几案前,伸袖将桌椅指了两拂,那少年这才走上前去。几个侍从待少年坐了,方才落座。
欧阳钰复又端起酒杯,道:“请诸位满饮此杯。”
“且慢。”少年冷然道。
欧阳钰颇为不悦,脸上却仍笑道:“公子有何指教?”
华服少年傲然一笑,起身道:“这酒你要喝便喝,只是我们这些客人却不敢喝啊。这白驼山素有西毒之称,倘若喝了酒,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冤枉。”
“我白驼山庄对客人一向是以礼相待。今日到场的各位都是在下的朋友,在下自然不会去害他。除非他与我白驼山为敌,那在下就不敢保证那个人会不会莫明其妙地一命呜呼了。”欧阳钰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座的众人,除了那少年一行外,俱也陪欧阳钰满饮了一杯。
华服少年见众不听自己挑拨,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少顷,有侍者通禀:“少主到。”
众人齐向门口望去。只见众人簇拥下走进一位年轻公子。他一袭白衣,轻裘缓带,肌肤似雪,望去仿佛是玉琢的一般。待他来至近前,但见长眉如画,顾盼神飞,手中一把墨扇,摇转之间,冷香盈袖。众人见了,一时忘俗,啧啧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华服少年料这西域番邦不会有甚风流人物,是以并未看他。待听得众人纷纷议论,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眼去看他。恰巧那白衣公子也向他这边望过来,见华服少年正看着自己,遂向他微笑致意。华服少年面上一红,忙别过脸去。
只听那白衣少年道:“孩儿给爹爹、叔父请安。”语声甚是清朗。
欧阳钰向众人道:“这是犬子欧阳克。克儿,见过各位前辈高朋。”
欧阳克应了声是。转向众人道:“晚辈欧阳克,今日见到各位前辈高明,实是三生有幸。各位远道而来,晚辈在这里敬各位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陪他喝了。华服少年亦不由自主地端起酒杯,这才发现杯中竟是清冽甘醇的葡萄酒,而杯子居然是琉璃盏。此酒在中土极为稀罕,在西北也只有天山南麓及昆仑山北麓出产。是以酒价高昴,有滴酒寸金之说。至于这琉璃盏,其实便是夜光杯,少年自己家中亦有收藏。但如今日所见这种成色者却属稀有。再看欧阳克时,见他仪态雍容,举止闲雅。少年自谓仪表超群,然而与欧阳克相比却仍觉见绌,不由得生起一股妒意。他向红袍僧人使了个眼色。红袍僧人会意,起身道:“素闻白驼山武功天下独步,我等远道而来,不知可否领教一二?”
欧阳钰见他气焰如此嚣张,若是一味谦让,必然损了白驼山庄的威名,显得自己怕了他们。然而今日是欧阳克成年之礼,又不想沾染血腥,便道:“既如此,就请在座的诸位作个见证,我们以武会友,点到为止。”欧阳钰回头向欧阳克道:“克儿,你去向几位高朋请教一二。”
“孩儿遵命。”欧阳克略一欠身,转身向那红袍僧人道:“但不知几位想比些什么?”
华服少年站起身,道:“天下的武功,无非就是内力、暗器与轻功。莫非你一个人便要与我们比这三样么?”
欧阳克低头一笑,道:“正是。若是你们之中有任何一样胜得过我,便算我们白驼山庄输了,如何?”
少年给他一激,道:“若是我等输了,此生决不踏上白驼山半步。”
“一言为定。”欧阳克道。“但不知几位要怎么个比法?”
“客随主便。”少年傲然道。
“既如此,在下倒有一个三全齐美的办法。诸位请随我来。”
一众人随欧阳克出了前厅,径向白驼山顶峰而来。
此时虽是阳春四月,但白驼山顶依然银装素裹。冰天雪地里,数枝红梅迎风怒放。众人见西域亦有红梅盛开,颇觉新奇。欧阳克在一株红梅下站定,向华服少年道:“还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完颜康。”少年道。
“原来是完颜公子。”欧阳克擎着折扇,略一欠身道。
完颜康将手一摆,道:“欧阳公子不必客气。你带我们来此处是什么用意?”
欧阳克笑道:“此处红梅映雪,乃我白驼山佳景,在下有意请各位前来观赏。”他见完颜康又要发难,道:“完颜公子不必着急,这里便是比武的绝佳之所。”
“此话怎讲?”完颜康道。
“适才公子提出要比试内力、暗器与轻功,所以在下便想到了此处。我们便在这梅枝上切磋一二。谁先掉落梅枝,谁就算输,如何?”
此题一出,除了欧阳钰之外,众人心头俱是一凛。这梅树上已压了厚厚的积雪,是以梅枝极易折断。能站在上面已属不易,若再比斗,更是难上加难。完颜康亦是吃惊不小,然而话已出口,断难收回,遂向身边从人道:“哪个先去向欧阳公子领教?”一问之下,竟无人回应。完颜康大窘,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欧阳克嘴角微哂,道:“在下献丑了。”他足尖一点,提气纵上一处梅枝,那梅枝一颤即止,上面的积雪却一片也未落下。
众人哗然,纷纷喝彩。欧阳克微微一笑,身形一晃,已然落到另一树梅枝之上。他姿态极美,众人只见梅红如火,衣白胜雪,人在花中穿梭,仿佛逐香的蝴蝶。完颜康望着他的身影感喟不已,直想也化作一只蝴蝶和他一起飞舞,什么比试,什么武功,早已抛诸天外。
欧阳克停在一处梅枝之上,向完颜康道:“完颜公子,不知哪位前来指教?”
完颜康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忙收拢心神,向红袍僧人道:“灵智上人,你去会会欧阳公子。”
灵智上人自知轻身功夫不敌欧阳克,生怕出丑,低声道:“公子,在下轻功实不及这位少侠,您还是再找别人吧。”
完颜康无奈,又将目光移向一个长须老者,道:“梁子翁,你去向欧阳公子讨教。”
梁子翁平日与灵智上人不和,总觉自己武功在灵智之上,只是不如他会讨好主子,是以自己才久处其下。此日正是他挽回颜面的大好机会。他道了声遵命,纵身跃起,却在跃起之时暗暗扣了三枚腐骨钉在手,看准欧阳克打了过去。他想的是攻其不备,纵然自己轻功不如他,暗器上若占得先机,也算搬回一成。
欧阳克在梅枝上看得分明,他见梁子翁身形虽然跃起,手却向外一翻,便知他要发暗器。果然,三点寒芒向自己打来。梁子翁用的是重手法,三枚腐骨钉分上中下三路打来。欧阳克有意卖弄,将折扇一抖,使了个粘字诀,那三枚腐骨钉仿佛着了魔一般,附在了他扇面之上。他瞧梁子翁眼看要落上梅枝,手腕一抖,那三枚腐骨钉转了方向,朝梁子翁袭来。梁子翁刚跃上梅枝,未及站稳,枝上雪花已落了满地。他强稳住身形,却再也想不到那腐骨钉会掉头打向自己,想躲已然来不及了。“嗤嗤”两响,两枚腐骨钉刺入他的小腿之中,另一枚却擦着他的前额,扎在邻近的一朵梅花之上。红梅微颤,却未落下来。梁子翁却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欧阳克折扇轻摇,道:“承让。哪位再来指教?”
完颜康见梁子翁受挫,众人投来嘲笑的目光,恼羞成怒,道:“我来与你比试。”说罢纵身跳上梅枝。他平日里亦时常与梁子翁等人切磋。众人因他是主子,又知他年轻好胜,是以皆让着他。完颜康自以为武功了得,结果脚刚触及梅枝,便觉得气力不济,晃了几晃,梅上的雪掉落了一大片,连梅花也飘落了几朵。然而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支撑下去。
欧阳克看他身形,便知他与自己相差太远,实不足以与之较量。笑道:“完颜公子,适才在下已比过轻功与暗器,这一场只比内力即可。若是还在这梅枝之下,恐怕别人会以为在下占了轻功上的便易。不如这一场我们改在平地上比试,你们当中任何一位的内力胜过在下的,在下自当认输。”
完颜康知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又感激他未让自己颜面尽失,道了声“好”,跳下梅枝。回头看欧阳克时,见他轻轻从梅上落下,衣袂翩然,神情潇洒,心中不觉一荡。
灵智上人见欧阳克跳下梅枝,暗喜来了机会,便道:“我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他年过四十,一双毒掌苦练了几十年,料想眼前这个小娃绝计不是自己的对手。梁子翁适才折了面子,亦想欺欧阳克年少,与他比试。
欧阳克见灵智上人寒气外现,指掌微黑,知他修炼的不过是下乘的毒功,遂笑道:“不用麻烦了,不如你们一起上吧。”
完颜康手下另三名随从,一名彭连虎,另外两名是兄弟俩,哥哥名沙通天,弟弟名沙千里。三人与灵智上人、梁子翁相差较远,但见有立功的机会,亦不想错过,遂与灵智上人、梁子翁一道,与欧阳克战在一处。
完颜康虽然觉得以众欺寡颇失颜面,但总好过三场皆输,遂不予阻拦。只是这些人与欧阳克相比差距太大,十几个回合之后,除了灵智上人,其余众人皆挂了彩,退出圈外。
灵智上人见招式上始终不能讨巧,便暗暗摧动毒功,与欧阳克拼起了掌力。欧阳克知他用心,见他一掌打来,便将姆指、食指弯曲,两人手掌相抵之际,欧阳克弹开食指,在灵智上人手掌之上的劳宫、少府两穴轻轻一点,灵智上人手掌一阵酸麻,整条手臂已使不上力气。欧阳克不想废了他这几十年的武功,指力微吐即复收回,灵智上人如遇大赫,忙抽回手,胳膊却已抬不起来了。
欧阳克抱拳当胸,道了声“承让”。
众人看得目醉神驰,一时间竟忘了喝彩。
欧阳克径直来至完颜康面前,道:“完颜公子还有何指教?”
完颜康见己方损兵折将,斗志全无,道:“我们输了。在下定当信守承诺,此生不再踏上白驼山半步。”他话虽说得硬气,但一想到恐怕日后再也见不到欧阳克,不由得生起一丝惆怅。
欧阳克只道他是因失了面子而难过,笑道:“适才承蒙各位手下留情,在下才得以侥幸取胜。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完颜公子不必介怀。”
欧阳钰见他功夫出众,言语得体,心下大慰。向完颜康道:“完颜公子,所谓不打不相识,若不嫌弃,且随我等去喝杯水酒如何?”
完颜康知他为自己留了情面,却也无颜再留在山上,遂向欧阳钰道:“白驼山庄的厉害,晚辈已然心服口服。晚辈还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他看了欧阳克一眼,道:“欧阳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欧阳克笑道。
经过这一番较量,七州十八部的众人已对这位白驼山庄少主心悦诚服,就连西辽王的特使塔阳古对欧阳克亦是赞不绝口。“贤侄有如此人品武功,何不到我西辽朝中效力。以贤侄的才识,必可得到菊儿汗的重用啊。”
“多谢塔大人的厚爱。”欧阳钰道。“只是我等山野之人,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受不得拘束。大人的美意,在下只有心领了。”
塔阳古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多劝。
完颜康下得白驼山,灵智上人见他双眉紧锁,道:“小王爷,您不必忧愁,区区一个白驼山,哪是咱们大金的对手。早晚有一天,大金灭了西辽,那时,一定踏平白驼山,任他什么欧阳克、什么白驼山少主,都一样是咱们的阶下囚。”
完颜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灵智上人见他面露不悦,遂噤声不语。
一行人向东行了数日,终于来到了大金的边界。完颜康命灵智上人将手中的金牌交给金国的守军,不一会儿,城门大开,一队人马迎了出来。守将名叫吕新榜,远远地望见完颜康,忙跳下马,跑上前去施礼道:“卑职不知小王爷驾到,卑职给小王爷请安。”
完颜康嗯了一声,道:“此次我乃奉圣上秘令出关,是以没有惊动沿途郡县。如今任务完成,小王也要赶回去复命。你准备好快马,小王要即刻启程。”
吕新榜忙连声称是,道:“请小王爷先到驿馆休息,属下马上去办。”
完颜康等一行人来到驿馆,吕新榜忙叫人准备上等的膳食。少时,膳食已然备齐,吕新榜谄媚道:“鄙下地处边陲,没有什么好的物什招待小王爷。这是属下的亲戚从京城带给属下的梨花春,请小王爷品尝。”完颜康端起酒杯,凑在鼻前嗅了嗅,里面是上好的梨花春。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白驼山上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再看这梨花春,居然半点兴致也无,遂放下了酒杯,道:“你这儿可有葡萄酒么?”
吕新榜笑容僵在脸上,道:“不瞒小王爷,这葡萄酒属下只是在金榜题名时,圣上赐我喝过一杯。从那以后,属下连见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喝过了。听说西域那边倒有,只是金辽对峙,不好酬办。小王爷要喝的话,您在这儿多留两日,待下官差人去找。”
“不必了。”完颜康颇觉扫兴,面对这一桌酒席,一时间没了胃口。
吕金榜尴尬地笑了两声,眼珠一转,道:“小王爷,不如我叫段歌舞来助兴如何?”他见完颜康不语,道是默许,遂拍了拍手。只听管弦齐作,奏的是柳永的《瑞鹤仙》。乐曲声中,一队红妆衣袂飘飘,跳起舞来。为首的一个内着白色衬裙,外罩粉色轻纱,颇有几分姿色。但见广袖轻飏,香风阵阵,这边塞上的小小驿馆,顿时充满了柔情密意。
完颜康看着那舞妓的身姿,脑中浮现出的却是白驼山上红梅枝头的白衣少年。眼前的舞妓虽然并非凡品,但与他一比,却黯然失色。吕金榜见到完颜康出神的模样,以为自己搔到了痒处,嘿嘿笑道:“小王爷,此女名叫谢小桃,是我们这儿翠云楼最有名的姑娘。”
“哦。”完颜康胡乱应了声。
一曲舞罢,吕金榜安排灵智上人等各自到下处休息,只留谢小桃怀抱着琵琶为完颜康佐酒。完颜康知晓吕金榜的用意,也并不推辞。
“你都会唱些什么?”完颜康道。
“回小王爷,只要是市井间的俗曲,民女都略知一二。”
“哦?那你就弹一曲长相思吧。”
谢小桃便轻挑慢捻,唱了起来。“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美人如花隔云端”,完颜康听在耳中,别有一番滋味。他看着谢小桃秀蛾紧锁、曲声含怨的模样,心里一阵烦闷,遂摆了摆手。谢小桃会意,退了出去。完颜康独自出了驿馆,向西北方向的天空望去。但见关山月小,云海茫茫,那白驼山上的人儿,今夕却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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