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悲歌

　　辛雅木广场，碧空万里无云，湖岸桃花已经开到了尽头，毫不吝啬地绽露出最后的灿烂，广场周围一片片浓密的深蓝色光华坠落，雪银树白叶翻飞。
　　然川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人们匆匆忙忙地在广场上忙碌着，伦斯卡特里族长走过来窜过去地指挥着。除了秋女节，洛箴族几乎所有的节日、祭祀、大型会议或者事件，甚至赏罚，甚至居民们晾晒物品，都会在这片由青石镶嵌的大广场上进行。
　　艳阳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广场上的人们，洛箴族然川部落的族长伦斯卡特里一边擦着疯狂的汗珠一边吆喝。
　　“你们几个，再检查一下祭坛是否牢固……”
　　“图拉欠，快去看看巫乐师们准备就绪没有……”
　　“还有你，安排好群众的位置，未接受成年礼的小孩必须在监护人的后面，且不准喧哗……”
　　“你，说的就是你，快去把准备好的煅烧过的鹿角拿来……”
　　“斯卡撒，你去把浸鸡血的拈红果……”
　　——大巫仙到！
　　族长还没有说完，便传来报道大巫仙来临的呼喊，族长滞了一下，便转过话锋，“快恭迎大巫仙……”
　　于是，整个广场的人们全部退到边缘，绕成一个圈并让开一条路，所有人纷纷躬身，双手交叉在额前，而祭坛边的女巫舞们身着华彩幻羽裳，委地长发间装饰着二十六支彩色诉苦鸟的尾翼；内层则是手持箜篌的男巫乐师。他们全部半跪在地，俯身，祭坛的另一侧是几十名孕妇。
　　而给巫仙开路延伸出去的是两列黑衣蒙面少女，半跪俯身，左手藏在冗长宽大的衣袖里横在胸前，右手搭在左手上形成十字并持着鹿角和水晶樱花。
　　大巫仙从铺满麦子和兽骨的路上一直走到祭坛，黑色长袍猎猎作响，雪白色极长的银发凌空乱舞，在紫色的面具上旋绕游弋，紧跟在后面的两个巫师也是黑色长袍，不过并没有带面具，他们一人手中盛着一盏琉璃瓶子，而另一个手中是一把由桃花浓缩成的剑。
　　大巫仙走到祭坛中央，巫乐师开始弹起箜篌，犹如金色的赞歌，巫舞们摇晃起妖娆的身姿，全民唱起祈祷和欢迎祝福的赞歌。
　　其实住在桫椤墟的巫仙经常来然川，并不是每次来都要举行这么大的仪式，而只有在大型活动的时候才会弄声势浩大的排场，广场周围几万人，包括最外层沙罗路在内的孩童，都跟随起巫舞们浩浩荡荡地跳起祝神舞。
　　只是，这次并不是举行什么节日。
　　歌舞完毕，几万人又立即躬身不动，双手交叉于额前，包括开路的蒙头蒙面的女子和巫舞也附身在地，聆听巫仙的咒语。
　　大巫仙从随从手中接过桃花剑，对着天空诡异地舞动着，面具在长发间若隐若现，随着巫师诡异地念着咒语，顿时祭坛上分成七个角落的鹿角燃烧起蓝色的火焰，火焰也唯美地跟随巫仙曼妙地跳着旋转舞，巫舞们又起身，抬起巨蛇的脊骨开始疯狂地摇晃着，身上羽翼和羽裳翻飞，点缀着身姿暴露之处，极其妖娆。祭坛边五十七个部位的浸血的拈红果腾空而起。
　　大巫仙立即宣呼：“带神之伊相……”
　　于是穿着兽皮挂着垂兰柳的男子一人扶着一名孕妇出来，沙罗路在遥远处看得傻了眼。只见大巫仙拿过琉璃瓶，搁置在剑刃，对着天空又是几句莫名其妙的咒语，然后琉璃瓶破裂开来，里面发着绿光的液体向那些孕妇缓缓飘去，随着大巫仙的又是几句咒语，天空顿时无中生有闪过一道光电，液体在其中一名孕妇的头上化作一道光消失了。
　　大巫仙也为那突如其来的闪电呆滞了几秒，但随后又舞起桃花剑，随后终于吐出了听得懂的人话：“众伊相附耳倾听，这是神的旨意，此神之伊相，将是你们的下一任巫仙，他将为你们造福百年，现在，他将随同我离去，待到新的巫仙降世，我会从桫椤墟送她回来，但劝其家人把其遗忘，并不要随意干扰……”

　　巫仙走后，然川的上万族人纷纷离散。那些舍得劳动的族人又开始清理辛雅木广场，不一会儿而便清理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名男子郁郁寡欢地往回家走去，沙罗路和他的父母走在那个男子的后面，这时一老头一拐一拐地走来，苍老的脸上尽露笑容：“哎呀，真是太好了……”
　　“好个什么呀，我就快当阿爹了，没想到偏偏选中我……”
　　“待她回来，不是又可以再……”
　　……
　　沙罗路一家人与那男子不一会儿便分路了，沙罗路便迫不及待地想说什么，后面便传来一个十多岁男孩的声音：“沙罗路……”
　　沙罗路一听便立即欢喜起来，回头一看，正是伊若伽。
　　“哎呀，人太多啦，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气色我了！”伊若伽还没来得及喘气，便有一老妪过来拉他：“快点吧你，你阿爹和娘亲都在等你，一会儿还要会蝴蝶涧呢……”
　　“什么……现在？”伊若伽叫苦不迭，只好对沙罗路说再见，沙罗路也恋恋不舍地挥手。
　　待那一老一小走后，莉央卓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阿爹澳岚便问：“原来这就是你那个蝴蝶涧的朋友？！”
　　“是呀！他可好了……不过阿爹，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大巫仙还搞这一套啊？”
　　“是啊，洛箴族的巫仙，每次要传承下一代的时候，就是这样选的，说全是靠天神的意思。”
　　“那，他为什么要把人带走呢？”
　　“这个嘛作为巫仙的传人自然要巫仙来亲自迎接咯！”
　　“对了，阿爹……那个大巫仙为什么总是带着面具呀？他是男的女的呀……”
　　“嘘……”莉央卓神经质的立马捂住沙罗路的口让他差点背气，“孩子家不要乱说话，以后千万不要乱问关于大巫仙的问题，否则一旦大巫仙知道了会生气，生气了给族人带来的就不是祝福而是……”
　　莉央卓话没有说完，澳岚便接了过去，对沙罗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个问题恰恰也是为什么他要带走那名妇女的原因……”
　　“阿爹快说快说！”沙罗路兴奋不已！这时已经到家了，他们走进院子，踏着满地蓝色的桃花，走进竹舍。
　　“其实，在很久以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巫仙世代里就有一个最大的禁忌和规定，据说这个禁忌是天神亲自定下的。就是说，一名新的巫仙，在尚未出生之前，只要天神选中，老巫仙就会把孕妇带走，带到桫椤墟，母亲会被施咒进入无法记忆状态，到要出世时，老巫仙必须自己刺瞎双眼，才开始迎接小巫仙的诞生，诞生后由巫师把母亲送回家，回家后凡是在桫椤墟的一切事情完全不知道，而自己仿若完全没有过身孕。老巫仙会在神灭归冥前独自把小巫仙养大，他自己看不到小孩，他身边的巫师也不能见小巫仙，老巫仙会一直教导他巫法，直到归冥时把一面水晶制成的经过巫化的面具带在他脸上，从此一生一世不能再取下，否则……”澳岚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突然就卡住了。
　　“否则什么呀……”沙罗路迫不及待地问着澳岚亲爹。而莉央卓又急了起来，连忙说：“沙罗路呀，你都知道这么多了还不知足，快去饲养紫角鹿去！”但转过身却问了澳岚几句：“也就是说，一个巫仙，从出世到归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甚至连老巫仙也不知道，巫仙自己也不能看到他自己的面目？”
　　“对啊！所以巫仙更谈不上嫁娶了！而且，过不了多久，连巫仙的生母和所有洛箴族人都会莫名其妙的忘记巫仙的身份以及他是源于那一家！”澳岚说完，如释重负地饮了一碟酒。
　　“这个也太神奇了吧，这是什么规定呀？居然连巫仙自己都不能看一下自己，一辈子的事呀！”沙罗路走到竹舍门槛，又回过头来抱不平地嘀咕了一句。
　　“这是天神……”“鹿子饿啦！！”没等澳岚说完，莉央卓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沙罗路吓得连忙挺直小小的身子，口沫横飞地快速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伊相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巫仙对凡人的称呼！”

　　沙罗路无精打采地到院子外面拿了一些麦秸，来到鹿舍，一老两小三只紫角鹿望着沙罗路怀里的麦秸激动得直打喷嚏。大紫角鹿的角被切掉了，正在长出新角，比小紫角鹿的角还短，它的美丽的紫角啊！
　　沙罗路一点一点地把麦秸送到小鹿嘴中，眼神散乱地望着娇小的紫角鹿，突然抱住紫角鹿的头，说：“伊若伽，我觉得真的有人而且是我不认识的女孩在暗恋我……”小鹿抗议地摇了摇头，甩开他的手，沙罗路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鹿不是伊若伽。他把怀里的麦秸全部扔给它们，然后到了宿千河河边。
　　他孤独地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说：“你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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