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焚

作者:慕离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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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回门



      除夕之日,街上张灯结彩,无论亲贵或是平民都荡涤在毫无保留的节日氛围里。梅萼清早便起床沐浴,香桃伺候她梳妆打扮,她也大方地给香桃包了个红包。香桃开心地接过,又将桌上的杂物收拾妥帖,这才一脸欢喜地对梅萼说道:“今日同姑爷一道回去,老爷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梅萼抿唇微笑:“你若无事,去看看澹……夫君他可起了。”
      虽是夫妻,梅萼却对澹台月的生活习惯一无所知,今日她起得早,便认为澹台月仍在梦中。澹台府与梅府相近,所以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准备。梅萼想着先去找厨房一趟,昨日澹台月给厨房的人都放了假,刘老先生也要在家中陪伴儿孙家人,自是抽不出空来准备澹台府上的吃食。早间餐点算是简单,梅萼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来,况且还有香桃在一边帮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那等我去见了姑爷之后再回来帮小姐。”香桃当然知道梅萼的打算,她决定来回都用跑得,正好外头飘着小雪很是寒冷,多走动还可以暖身。
      香桃正要冲出门,却险些迎头撞上一个人,所幸的是她及时刹住了脚步。她连拍了两下胸口才缓过劲,疑惑地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位清瘦的男人,即便穿了厚厚的袄子,披着斗篷,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瘦削的轮廓。
      她失声叫道:“姑、姑爷?”
      听见动静的梅萼愣了愣,赶忙从内室走出来。澹台月站在门前,斗篷上尽是飘落的冰晶,就像是给一片墨色打上一层薄薄的霜。
      “你怎么来了?”梅萼心里一阵惊讶,却不知是在震惊于他的忽然到访,还是意外于他也起得这般早。
      澹台月淡淡地解释道:“既然要回梅府,自然该早些出发。刘老先生家的儿子清早送了些糕点来,冷叔正在煮米粥,应当可以果腹。”
      梅萼愣了下,讷讷地低下头:“哦。”
      连发梢都透露着失落,澹台月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怎么了?”
      “没什么。”
      香桃见状却憋不住开了口:“小姐起了清早,本是打算为姑爷做一顿早膳的。”虽然这并不是早起的唯一目的,但是为了小姐美言两句总是不会错的。
      梅萼不禁嗔怪她一声,抬起头正要多说一两句,却见澹台月正凝视着自己。他看起来像是在校,唇角依然没有弯曲,但是眼眸中的神采却是比过去柔和了些。静默如壁画一般的澹台月都能在举手投足间让她片刻晃神,更何况是现在这般更具风情姿态。她呆怔了片刻,竟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
      澹台月走近了她,身上带着从屋外引进来的寒气,令梅萼清醒过来。
      她哑着声音说道:“抱歉,不清楚你的起居习惯,擅自做了打算。”
      “来日方长,不急于今日。”他没有挑明在说什么,梅萼却听懂了,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期待,可神情却又丝毫辨别不出来。梅萼不禁哀怨,为何他们的夫妻相处之道,竟如此像是一个又一个灯谜游戏,她每行一步,都在猜测他想说的答案。
      若是往日里心傲的梅家小姐,她断不会容忍澹台月至此。但为何她选择了百般迁就,当真只是因为出嫁从夫,夫为妻纲的道理吗?
      她亦不知。
      “该走了。”
      澹台月瞥了香桃一眼,香桃立刻会意,举起梅萼的斗篷,却递给了澹台月。澹台月绕到梅萼身后,轻轻为她披上斗篷,避无可避的触碰,梅萼清晰地感受着他分明的指骨抚过她的肩头,她下意识地颤了颤身子,抬起头,对上了他一片清澈的眼眸。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仿佛丈夫为自己的妻子披衣侍候是天经地义之事。这样的场景过去的梅萼连想都不敢想,古旧传统的父母亲在她面前从未有过亲昵举动,即便有,也多是母亲在为父亲操劳。
      心头泛过一丝薄薄的暖意,她想笑,却又觉得太过小女儿情态,便瞬间作罢。
      细思间,斗篷已经稳稳地挂在了她身上,澹台月也稍退一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走吧。”她听见他如此说。
      梅萼看着他们之间不近不远的一步之遥,终是难掩那一缕惆怅。她移开视线,又眨了几下眼,眼眶有些酸涩,也有些疼,好像只有努力拍打眼帘,才不会让水珠爬上眼眶。

      用过早膳,冷叔已将马车迁到了澹台府的门前。两人各执一把伞,穿过前院来到马车前。澹台月扶着梅萼坐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上了车。澹台府虽然平日里看着清廉,马车也有些年头,看着陈旧却又十分完好,内部的陈设一应俱全,座位下藏着暗格,梅萼好奇地拉开,其中一格里竟放着些药瓶与绸缎,而余下那些暗格都放着些应备不时之需的家常什物。梅萼在心里赞叹澹台家想得周到,但这短短的几步,似乎也并没有准备这么妥帖的必要。
      但她没有质疑,只是轻轻地合上暗格,坐直了身子。
      澹台月就坐在她身边,比在雅园那日还要近些。他似乎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梅萼不同其他官家女子,不爱熏香,却偏偏喜欢在濯衣时浸泡些梅花,衣上自然会带着一缕淡淡的香气。
      “夫人还真是喜欢梅花。”他不禁开口说道。
      梅萼点了点头:“四君子之中,我独爱梅花,并不只因我为‘梅萼’。”
      “哦?”澹台月确是有些好奇,“为何?”
      “梅有风骨,探波傲雪,令人艳羡。我为女子,比不得族中兄弟高洁,唯有盼得几朵寒梅,效仿一二。”提及心爱之物,梅萼的言语也不由多了起来,“年少时我曾对母亲说,若我为男子便好了。”
      澹台月看向梅萼,他从不在意女子面貌,梅萼嫁给他三日,他虽已对这脸庞熟悉,今日却是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待。他自小生在澹台府中,极少与外人接触,对女子了解除了曾经在澹台府待下的人,也只有书册画卷,对女子形容千万,如今竟无一词能准确描绘面前的梅萼。若说她生得极美,那世间自然有相貌比她更为出众之人,她生性骄傲自矜,一双眉眼本该眼波流转百种风情,可她有意收敛,藏起锋芒。
      正如她方才所说,她在效仿寒梅。而她真正的心性该是如何呢?澹台月回想了一阵,似乎只有新婚之夜,她盛装打扮,眉眼因红妆变的更为精致娇艳,她厉声唤住他,瞪圆双目指责他的不是,那样的场合,才配称得一句活色生香。
      他笑了笑,那种场面还是不要再出现为好,生色固美,气坏身子倒不值当了。
      察觉到了澹台月的笑意,梅萼还以为他在笑话她刚才的话语,不免有些恼意:“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他温和地看着她,“若夫人是男子,定会是芜阳城中一等一的少年郎。”
      “你……”梅萼也听不出澹台月是不是对她的真心夸赞,她们这些女子的话语,在男人眼中多半都只能当作笑谈看待吧。
      言语间,马车已经停在们梅府门前,梅萼听到了冷叔与门口家仆搭话的声音。住得邻近倒是给她省去了此刻的尴尬,她轻咳一声,转向澹台月:“已经到了。”
      “嗯。”
      他点点头,起身掀开帘子,走下了马车。梅萼跟在他身后,在他的搀扶下稳稳地下了车。出门时还飘着雪,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停了。她的脚刚刚落地,听到消息的家仆丫鬟们便从府内跑出来迎接他们。跟在最后的是将梅萼从小养到大的王嬷嬷,母亲本打算让王嬷嬷和香桃一并陪她去澹台府,但王嬷嬷年纪大了,澹台府上诸事都得自己打理,只是香桃一人梅萼尚能说服她让自己亲自操办,换了王嬷嬷对她的疼爱,定然是连锅碗瓢盆都碰不得了。
      仅仅阔别三日,梅萼看着王嬷嬷的瞬间鼻尖竟然有些发酸。王嬷嬷太熟悉自家小姐的脾气,最是看重与她们的情意,若是此时与小姐双手相握,只怕小姐会哭出声来。
      王嬷嬷犹豫着不敢向前,却忽得看见澹台月牵住了梅萼的手,温柔地对她一笑:“进府吧,夫人。”
      王嬷嬷欣慰地看着两人,只觉得姑爷对小姐很好。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梅萼却一时没能反应得过来,忽如其来的触碰让她本能地想要将手抽离,可澹台月却握得很近。她有些错愕地盯着他看,他眉目含笑,陌生面孔令梅萼觉得自己身边仿佛换了一个人。可他的眉眼依旧如山峦间的那一汪清泉,清透明媚,不会让人有任何轻薄之感,舒坦得难以言喻。
      梅萼忽得意识到,他们回了梅府,应当做一对恩爱的夫妻,哪怕只是扮演给父母亲看的。显然澹台月比她更早一步入戏,还好心地提示了她。
      她定了定神,配合地笑道:“嗯。”随后还环顾了一眼四周,对熟悉的家仆们说道:“辛苦各位相迎,今日除夕,每位都有份利。香桃,冷叔,麻烦二位了。”
      被叫道的两人立刻应下。
      昨日分别前澹台月便问了梅萼梅府的除夕会留有多少人,梅萼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掰着手指数了个遍。直到今天临行前,她看见冷叔把一半的份利给了香桃,才恍然大悟。
      不得不承认,澹台月想得总是要比她多一些。
      王嬷嬷的那一份是梅萼自己准备的,她将精致的荷包交到王嬷嬷手中,王嬷嬷本不想接,但今日总得讨个彩头,想了想,还是收了下来。
      “王嬷嬷,父亲他们都在前堂吗?”
      王嬷嬷点头道:“在的在的,夫人一清早就在念叨小姐和姑爷了。”说着,王嬷嬷又瞥了澹台月一眼,小姐的婚事匆忙,她也没有见过这位澹台家的少爷几面,只是听说过澹台家在百余年前还是帝王面前的红人,只可惜一代新人换旧人,沦落到了人丁寥落的如今。梅家与澹台家算是官场上的旧识,但若要说亲近却也谈不上,就连王嬷嬷也不知为何老爷夫人会给小姐定下这门亲事。
      但只要小姐的良人待她好,王嬷嬷自然也就安心了。
      梅萼与王嬷嬷说着闲话,澹台月走在梅萼身边,三人缓慢地行过前院。前堂门口已经候着两个丫环,待到他们走近,便上前一步要替两人卸下斗篷。澹台月似乎不太习惯丫环伺候,轻轻摇了下头,自行解开斗篷的系带,褪下之后才交到丫环手中。梅萼见此状不由笑了一下,自家夫君不近女色,于她而言倒是个好处了。
      梅辅成端坐在前堂正中的位置,梅萼的母亲丘夫人坐在下位,丘夫人瞧见了踏进门的澹台月与梅萼,当即起身相迎。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见到母亲的梅萼也不禁泛红了眼眶,她还没有彻底分清梅府与澹台府截然不同的生活,就已经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澹台月只望了两人一眼,便走上前去向梅辅成拜了一拜:“小婿见过岳丈。”
      梅辅成满意地点点头:“好、好,日后还得劳烦你照看小女了。”
      “那是自然。”澹台月用温和的嗓音许诺,正与母亲说着悄悄话的梅萼听到,心头也不由为之一颤。
      “勿怪小女任性,哪有年节回娘家过的道理。”
      梅萼昨日托香桃递了信回来,提到要同澹台月回梅家住些日子,她早已想到父亲会对她的决定不满,父亲最是墨守成规,如今在父亲眼里,她恐怕先得是澹台夫人,然后才是他们梅家的女儿吧。
      澹台月却不以为然:“澹台府中冷清,只怕怠慢的夫人。如今的澹台家中已无昔日家规,夫人愿意在哪儿过年节,我便陪同夫人一起,不妨事。”
      字字句句,似乎满含宠溺。梅萼怔怔地看向澹台月,在他的言语中他们好像真的是一对眷侣,真切的,像是个梦境。
      听着澹台月的话,丘夫人开心地牵起梅萼的手:“有夫婿如此,是小芩之幸。”
      听得母亲忽然唤起她的乳名,梅萼羞红了脸,连连摆手。这个名字连香桃都不知道,她也不曾向澹台月提起。她偷偷瞄了澹台月一眼,他果然听见了,正若有所思地向她这里往来。
      梅萼有些尴尬,但她反应得很快,表情立刻恢复如初:“母亲,今日叔伯他们不来吗?”
      “你表姐有了身孕,今年二叔他们就不往芜阳城来了。老夫人身体不大好,三叔陪着她在山里静养,说是等了开春再回来。好在你们来了,不然这除夕夜就只有我和你父亲过。”
      梅萼笑着挽住母亲的手臂:“没了女儿在身旁,母亲与父亲便可多说些私房话了。”
      丘夫人微恼地拍了下梅萼的手背:“都是嫁作人妇的人了,怎的还能乱说。母亲面前倒也罢了,在夫婿跟前得谨言慎行,知道吗?”
      梅萼应付般地连连点头,心想着澹台月大抵不会管她这些。
      她又看了看澹台月,在她与母亲聊这三两句的功夫里,父亲已经叫人摆了棋桌来,澹台月坐在父亲对面,两人各执一子,都不说话,无声下棋。
      梅萼好奇地走了过去,她对琴棋无甚兴趣,只是浅薄地学习过规则,但父亲却热衷此道。梅萼不太清楚澹台月的棋艺如何,但父亲对他多有赞许,相比才情方面父亲是十分钟意的。
      于是梅萼招呼丫环泡了茶端来,丘夫人亲自去厨房监督年饭,她一时无事,索性坐在两人身边观摩棋局。澹台月布子极稳,看起来游刃有余,却又不会步步紧逼,二人有来有往,略显颓势的竟是梅辅成那一方。梅萼惊讶地凝视着澹台月,他气定神闲地捞过丫环递来的茶,抿了一口,似是尝出了其中的味道,抬起头朝梅萼淡淡一笑。
      是花茶,放在澹台府的马车暗格里的,梅萼想着大约是澹台月喜好,父亲对茶也不太讲究,便托丫环去取了来。如果是酒,梅萼或许还能品出些门道,这花茶她着实尝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只是清香的味道似乎与平日里梅府常备的露寒霜有些不同,但她也无法用准确的言语去形容。
      如今望着品茶的澹台月,她脑中忽得浮现出最恰当的词句。
      “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
      唯有澹台月足以与之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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