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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说起我卜卦的本事,倒也不是如大家所想那般不济,好歹十年前我还是小沙弥时师傅对我倾囊相授,我再胡闹偷懒没脑子,也知道些祭天、观星象的法门,否则,岂不污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师傅他老人家,其实一点不老,距离他跳下城楼那晚再有两个月,才是他一十九岁的生辰。可叹我本想随着师傅也尝尝坠墙当风的滋味,却被那俊得不象话的泽西王拦腰救下,这才毁了我殉师牺牲的壮举!人人都道小秃驴苟且偷安,降了那蛮子王,不然为何小叔叔的援兵杀回卫城,寺内僧人尽皆尸骨无存,却只有小和尚我一人瘫在瓦砾残垣中哇哇大哭、呼天抢地呢?哎,他们又哪里体会得当时只会痴痴冲泽西王流口水的我,因为是师傅高风亮节殉国后留下的唯一传人,泽西王敬他、怜他,便再没有屠城,遂也留下了我的一条贱命。所以喽,尽管小叔叔知道我那点道行,什么木头呀、船呀的纯属放屁,可
是凭着与师傅打小的交情,他卞大王爷怎么着也得让着前护国大祭司的宝贝徒弟、小和尚我吧?
是因为这样,你才没对我赶尽杀绝吧?我苦笑,一想起小叔叔抱着师傅血肉模糊的尸体纵声长啸的戚绝、举国上下戴孝吊唁的场景以及往日里师傅对我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娇宠,我的眼眶红了,竟生生就要在这朝堂上掉下泪来。掐了自己一把,我隐了哀凄之色,怔怔与卞王对视。仿佛是要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忆起了什么,他一向精光四溢的眸子突然痴痴凝望于我光亮鉴人的额头、浴血般赤红的僧袍,竟马上允了席茜的奏请,不但派他率领已经登记于兵部的三百艘战船出使琅霞关,还命了久疏战阵的康王、晋王、平王三王集结全国成年壮丁,装备粮草及战车。至于卫城两万居民,凡是上缴赋税超过一年五千食的富人自备马匹、护盔,编制成“骑”;凡是上缴赋税超过一年三千食的普通佃户,自备青铜盾甲、长矛,编制成“士”;剩下的贫困人家,自备短刀、石器,编制成“卒”。一万奴役均被分派到战船上起帆、摇桨,而有封地的贵族,则按土地的大小分配军衔高低,统领“骑”、“士”、“卒”三军。
末了,小叔叔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我低眉顺目道:“是要小僧陪着席大人去那琅霞关赴会,探那天相的异动、审时度势,以测万全么?”
“是,大祭祀深谋远虑,又是佑我大羲的神人,有大祭祀从旁化解,本王才能放心。”他这番话,绵里藏针、软中带硬、赞中带诮,实足是把我拒绝的退路给堵死了。好,小和尚接了你这招,吃了这哑巴亏,遂了你借刀杀人之愿便是。席茜本与我商议好他主外,我应内,现在被小叔叔来了这么一下,把他慌得手足无措,连连示意我不要答允。
见他似真是体谅着、担忧着小和尚我,那斑白的鬓角竟仿佛一瞬间又添了几缕银丝,心下大慰。哼,小和尚又岂是说死就能死的易与之辈?师傅说我是九条命的猫妖,阿罹唤我做阎王爷都不收的傻孩子,一想到能借此机会见到那魂牵梦萦、念得心都快碎了的人,我毫不迟疑地道:“王爷言重了,小僧能为国分忧,这一遭,当然是走得的。” 随即,再不看席茜筛糠般抽搐的身躯和那九头畜牲幸灾乐祸的嘴脸,森森离了那令我作呕的污秽地方。掀了轿帘,对候在堂外多时的两名瘦小的白袍僧人道:“小三儿,小四儿,随我到‘惜花巷’走一趟。”此话一出,两人呆立当场,片刻,小三儿眯起耗子似的贼眼,对小四儿嘿嘿笑道:“我说的罢,亏你还不信。没老实个两天,又来闹腾了不是?我就说,咱师傅今儿个朝堂里受了鸟气,非得寻个法给出了不可。怎么样,这不就直往窑子里奔吗?”
大家必然是抱着与小三儿相同的龌蹉心思,以为大师我是到“惜花巷”干那档子事的。错了不是?我纵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如此明目张胆嫖妓宿娼,我就不怕被那人知道,将我剥皮拆骨再阉了么?等等,我又怕得谁来?小和尚之所以没有做那花和尚的潜质,实是因为我笨嘴拙舌,不谙调情技巧,不然我又怎会被那人三言两语撩拨就宽衣解带,轻易破了色戒呢?
其实,这“惜花巷”并非单纯供男人泄欲而设,因为我国历代祖训,良家女子必严于操守、克己伺夫,是万万不能做那弹琴唱曲、舞文弄墨的调调的。我那无趣的老娘正是个中翘楚,难怪生出我这么个鲁货,白白糟蹋了我那骨格清雅、面似谪仙的老子了。我今日要见的这个鸨儿是个奴役的出身,名唤臻烈,真真是人如其名,刚烈非常,便只为风雅之士抚琴咏词,清倌儿一个。贵族中颇有才情的子弟,对她抱着倾慕心思的很多,但碍于身份,没有一个愿对她行明媒正娶的礼。偏偏有卞氏一不肖子孙,叫裴清的那个,十年前不知发了什么疯癫,执意要为臻烈赎身,还要把她接到摄政王府中。若不是还吊着一口气的卞大夫人,也就是我老娘,以死相逼,小叔叔可就要成为大羲历史上头一个身败名裂的花柳王爷了。虽然这场闹剧无疾而终,臻烈的名头可就这么闯下来了,人道她是摄政王的准王妃,是碰不得的,倒叫她被像个菩萨般供在青楼里,弄得不伦不类,十年来,唯一能给她说话解闷的也只剩从小就陪着小叔叔来找她的小和尚我一人啦!
“瞧你得意的那个劲儿!可是又寻了谁的晦气了?快跟臻姨说说。”
上得臻烈的闺房,屁股还没捂热,劈头盖脸就给了我这么一句。我啐了一口,道你又占我便宜,才比我大个八九岁,就姨啊娘啊的胡混。突然想到我那在祠堂里呕血嘶叫说我毓儿不是妖孽的母亲,心中一恸,不再言语。
臻烈猜得我心意,也收了笑闹,拥着抖如寒叶、嚎得直呛的我,道:“你这孩子,有什么总心里憋着,以前你没了师傅、遭人陷害就嘻嘻哈哈,现在倒好,冻了一张脸,连笑都不会了。好歹今儿个你给你姨哭出来了。”说着,一抹鼻涕,泪也扑簌簌染花了一张巴掌大的俏脸。我偎在她馨香的怀里,抽抽噎噎又有半个时辰,这才红了脸收了涕泪。扑哧一声,臻烈也破涕为笑,撸了撸我湿嗒嗒的光头,梨花一般地展了个酒涡。我瞅着她不施粉黛的丽容,想到十年来她虽未有一丝老态,却就这样被小叔叔耽误了去,更是难过,便咧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臻姨,我有个事要知会你。”
“说罢,天大的事也吓不着你姨了。”
我见她这般,也宽了心,便把朝堂上的事说了,当然没提小叔叔险恶的用意。
半晌,她从炕上支起身子,悠悠道:“他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了,也罢,权当断了我最后一点奢念。毓儿你听姨的,从此以往,他卞裴清舍了你这个侄儿,你也当从没有他这个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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