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
回到家,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大大的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什么都不愿想,回忆却偏偏席卷而来。好累,好累。
殇麟乖乖的坐在床边陪着我,传来他淡淡的体香。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把头埋进被子里,遮挡我的脆弱,声音变得闷闷的。“现在不要问我,明天我会给你一个答复。关于我,关于那个项链,关于你想知道的一切……”
“嗯,我会等着的。”虽然没有看他,但我知道此时的殇麟一定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仿佛午后那缕最和暖的阳光。
谢谢你殇麟,你的信任给了我勇气,也许我们注定彼此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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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知道我竟然有这么能睡,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翎,早。”殇麟笑眯眯的看着我。
“乖。”我勾勾他的下巴。“叫声妈妈听听。”
殇麟的脸一下子冷的像冰,甩手走开。哼,小气。
“喂喂喂,你那什么态度?你还未满18岁耶,我可是你的领养人耶,难道你不应该叫我妈妈么?”我张牙舞爪的冲出被子,挂到他的背上。
“翎,会着凉!”他虽然臭脸,不过还是敌不过我的耍赖功夫。小少爷居然会关心人了。殇麟瞪着漂亮的眼睛,把我揪下来,披上一条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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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把殇麟的地铺撤掉,我们便准备出门。殇麟安静的没有问我要去哪里。
打开房门,不出我所料,窄窄的门前竟然一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堆黑衣人。我没好气的翻白眼。
“小姐,主人派我来接您。”领头的一个中年人恭敬的向我鞠躬。
“带路吧。”我看都没看他一眼,挽着殇麟向前走。
“这位先生……”中年人恰到好处的拦住了殇麟。
我抬抬眉,胆子不小呀。“他是谁你们不早就调查清楚了,装什么蒜。”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把淑女条款抛在脑后。
中年人立刻收回了手。新来的?不懂规矩。殇麟可能是第一次见我这么嚣张冷酷,去见他的禽兽义父时还总是挂着笑容,虽然只是坏笑,总比现在一脸冰坨要好,他关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乖儿子,真孝顺,妈妈没事啦!”我刮刮他挺挺的鼻梁。他立即一副吃鳖的表情,真可爱。
山下,我和殇麟跟着中年人坐上一辆劳斯莱斯,其余的黑衣人做上后面的一排别克商务车。这阵势,挂了红气球和结婚没区别了。
瞥了瞥劳斯莱斯的配饰,就知道是专门订做来的,虽然我也不太懂车。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热闹的街区到宁静的郊外,我的心也渐渐沉入海底,该来的还是得来,躲也躲不过。身边的殇麟依旧安静,时不时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我顿时宽慰很多,为了他,还是蛮值得的。从萍水相逢到决定一起生活,不过是两天的时间,也许太快太草率,但他有种令人怜惜的魅力,干净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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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
按下按钮,淡墨色的车窗滑下。今天是阴天,天空是流银般的颜色。绿色的小山坡笼罩在薄雾里,朦胧清秀。
车在一个铁栅栏门前停下,中年人下车,为我们打开车门。我看看山顶的灰色别墅,不情愿的下了车。
天空忽然飘雨,纷纷扬扬,细细碎碎。中年人撑起一把伞,我不客气的拿过来,让殇麟打着。
走进栅栏门,眼前的色彩骤然改变,由清新的翠绿变成圣洁的雪白。
漫山的白玫瑰。
细雨中,花香分外浓郁。我拉着殇麟,走得格外悠闲,静静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美景。一片片白嫩得近似透明的花瓣上,偶有几滴雨水划过,一静一动,竟然装点出淡淡的妖娆。
顺着小路慢慢前行,中世纪欧洲风格的灰色古堡渐渐离近。古堡前的空地上,有一尊淡青色的雕塑。
维纳斯。
不同于卢浮宫里神圣庄重的白色,淡青色的维纳斯,带着一丝颓废,一丝堕落,一丝魅惑,仿佛不存在的,不经意的,一点点。而令我最注意的,不是雕塑,而是从底座盘旋而上的壁蔷薇。
墨绿色的藤,嫣红色的花。一寸一寸攀附在淡青的身躯上,一朵一朵绽放在腰背间脖颈侧。无数根尖利的刺,雕琢出狰狞狂野的美,可红色的蔷薇,依旧娇美妖艳,带着绕指的柔,点心的媚。
我眯着眼睛看着这尊特别的维纳斯。他的品位真是一点没变,仍旧喜欢这种……略带点变态的美感。
越过雕像,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墙,和爬满各个细小沟壑的壁蔷薇。古堡的墙本应是白色,却因岁月蹉跎而布满黑色的沟纹,变成灰白色。在我看来,这座只能称作是私人别墅的“古堡”并没有多久远的历史,不过是它的主人有恶趣味以及扭曲的审美,把它作旧了,仿佛在小孩脸上刻皱纹。不过效果真的很好,有种神秘而阴森的感觉。
“古老”的墙壁,缠绕的荆棘,火红的蔷薇,诡异魅惑,却透着诱人的芬芳。
黝黑的大门慢慢开启,迎面而来的仍旧是刺目的红色。
以白色为基调的欧式大厅中间,有一座小小的白玉花坛。你也许会猜里面种满了红玫瑰,毕竟这一路走来满眼都是白色的玫瑰,红色的壁蔷薇,显然这里的主人很喜欢玫瑰花。
不过这一次你错了,花坛里种的是鲜红的彼岸花--蔓珠莎华,传说中魔王路西法最爱的花。一朵一朵,肆意绽放着,仿佛这里不是狭小的室内,而是蓝天白云下的一片空谷。
你一点都没变,喜欢把最喜欢的东西藏起来,养在温室里,养在你身边。璃夜……
我猛得抬头,对上二楼楼梯上的人。
雪白长袍,血红外披,墨黑长发。狭凤目,硃砂痣,含朱唇。如多年前一样,妖异,邪魅,美艳得不可方物。这个男人,曾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
公子璃夜。
他慵懒的趴在楼梯扶手上,漫不经心的垂下一只玉臂,微微偏头,淡淡看着我,嘴角挂起一抹笑容,便是倾城倾国之姿。一头青丝柔顺泻下,勾勒出单薄的背,纤细的腰,修长的腿,最后服帖的盘踞在脚踝边。
瞳色是魅异银白,顾盼间,流光溢彩。泪痣是绯红硃砂,含情时,妖冶潋滟。
相别6年,此刻看着他,我的心仍旧怦怦直跳。璃夜的美没人能免疫,像陈年的酒,愈久愈醉。
“丫头,呆在那儿干吗?”璃夜眨眨眼。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感性,那么性感。多少次魂牵梦绕,魂系梦牵,听到的只是那一声“丫头”,而那个人,此时此刻就这么蓦地站在我面前。突兀得不真实。
“丫头……怎……”
“混蛋璃夜你竟然抛弃我!!!!!”我打断他的话,大声嘶吼,眼角有什么东西无声息的滑落,没有一点感觉,直到楼梯上那一抹绚丽的色彩飘到我身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滚烫的面颊,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流泪。
“丫头,别哭……”
“你走开!别碰我!”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拉着呆在一旁的殇麟就要往外走。
“丫头,别走,别走……”璃夜劈开我拉着殇麟的手,一下把我揽入他的怀里。
“滚开!放开我,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我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扯他的衣服,踢他的腿。璃夜没有动摇,只是静静的搂着我,任我折腾,却越抱越紧。
我哭得昏天黑地,眼渐渐花了,叫喊声变成低低的呜咽。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黑衣保镖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殇麟靠着大门,看着我们。
“丫头,别哭了,乖。”璃夜摸摸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背。
我在他华丽丽的大红外披上擦擦鼻涕,又扯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靠着。闷闷的说:
“我8个月大的时候,你7岁。我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是‘璃夜’对不对?”
“对……”璃夜没想到我竟然提起这么幼稚久远的事,苦笑了一下。我立刻送他一个白眼。
“我1岁的时候,你8岁。你在院子里教我走路,结果没扶稳我让我掉到水里,后来你内疚很久,送给我这条‘天海’,发誓保护我一辈子,对不对?”
“对……”
“我2岁的时候,你9岁。你带我上厕所,吹‘嘘嘘’让我尿出来,结果弄得你自己一听到类似滴水声就跑去厕所,对不对?”
“……对……”璃夜觉得自己有要晕过去的趋势。
“我3岁的时候,你10岁。亲戚来家里做客,你带我和一堆姑姑婶婶去花园散步,结果我不小心摔倒,顺便拽掉了你的裤子,大家看到了你的……,对不对?”
“……对……”其实只有看到内裤啦。
“我4岁的时候,你11岁。你笑话我牙长得难看,我咬你脸,你竟然不要脸的说我亲你,对不对?”
“对……”
“我5岁的时候,你12岁。你上初中,竟然要军训。送行会那天我和爷爷一起去,然后派人在你们校长的茶里放了泻药,弄得他讲话半截接连放屁,跑去厕所,对不对?”
“对……”
“我6岁的时候,你13岁。我该上小学了,你天天早上送我,晚上接我。我吃不惯学校的午饭,你还亲自给我做便当带着,对不对?”
“对……”璃夜终于欣慰的笑了,唉,没白养了这个小人儿。
“我7岁的时候,你14岁。爷爷嫌几个大伯不争气,开始把□□的一些势力交给你处理。你每天都很忙,可是还是坚持晚上回来给我洗澡,陪我睡觉,对不对?”
“对……”丫头呀,真是贴心呢。
“我8岁的时候,你15岁。放学以后竟然有个小男孩向我表白,说喜欢我,被你看见,你冲过来抱起我,阴森森对人家说‘她是我的’,对不对?”
“对……”
“我9岁的时候,你16岁。家族的□□势力你已经全部接管了,因为几个大伯从政,爷爷把商业也交给你。你忙得不可开交却从未夜不归宿,总是半夜偷偷躺到我身边,对不对?”
“对……”
“我10岁的时候,你17岁。学校组织去公园搞公益活动,那天我发烧了还坚持去,结果中间晕倒,你接到报告竟然开直升机把我带走了,对不对?”
“对……”
“我11岁的时候,你18岁。你开始不给我洗澡,不陪我睡觉,只是送了我一部手机,说有事给你打电话,发短信都可以,对不对?”
“对……”
“我12岁的时候,你19岁。那年是我的本命年,我属龙,你就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龙,挂的摆的,我笑话你要不要在院子里养一只,你说只要能找到我喜欢的,上天下海去抓你也愿意,对不对?”
“对……”
“我13岁的时候,你20岁。你的成年礼上,爷爷正式宣布你已经全面接管商业,他可以退休了。你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商界和□□的人放下话,见‘天海’如见你,对不对?”
“对……”
“我14岁的时候,你21岁。我一觉醒来竟然在去日本的飞机上,独自一个人,你只留给了一部你送我的手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你抛弃我了,对不对?”
“对……”璃夜机械的回答,“啊!不对不对!丫头,我没抛弃你,不过是……”
第一次看璃夜如此手足无措。以前,无论是血腥残忍的□□,还是勾心斗角的商界,璃夜总是游刃有余的。
“不过是什么?我的15岁,16岁,17岁,18岁,19岁,没有你。你的22岁,23岁,24岁,25岁,26岁,也没有我。不过是什么?什么都不是。”
我抬头,淡然的看着他妖媚的眼。一切都结束了吧,我不再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叫你璃夜的小丫头,不再是你养了14年的小丫头。人们常说,爱之浓恨之切。
“丫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看我……”璃夜银色的眸子瞬间失了神,惊恐的摇晃着我。
窗外,雨声渐大。打落一地绿肥红瘦。
我看着失控的璃夜,心里一片冰冷。为什么不早点挽留我?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太迟了的时候才知道回头。
“如果你不是抛弃我,几年前就会联络我。你知道6年来我在日本是怎么过的么?天天看着手机里你的短信过的,天天等着你的电话过的。懂吗?一切都晚了,我不想再见你。”
我看着他,微笑着说出这些话,如愿以偿的听到心碎的声音。离开璃夜的怀抱,身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摘下“天海”项链,塞到他手中,晶莹的蔚蓝里,是如天的空茫,如海的悲伤。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向大门走去。
“丫头,不要走……”璃夜哀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下一秒,我再次被他拉入怀里,身后,是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真的没有抛弃你……真的……只是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你渐渐长大,越来越漂亮可爱……我怕把你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忍不住……伤害你,我怕你讨厌我,就把你推开……我知道我很自私,没有想过你的感受,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脑海中是窒息的空白,感性即将冲破理性。他说他爱我。如果……早些听到这些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一个被打碎的瓷瓶,即使收集到所有的碎片,重新粘合,却终究抹不掉刺眼的裂痕。
破碎的,注定不会再完整。
我的心,在一次次打碎拼合中,渐渐远去。
我抬眼,看着对面的殇麟。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的,淡淡的看着。如果早些听到那些话,我不会遇到殇麟。不过,只是如果。
璃夜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痒痒的。微不可闻的抽泣声飘进耳朵里,坚强如他,竟然流下了脆弱的泪水。笔直的青丝纠结着我茶色的卷发。如同我们纠缠不清的命运。
小时候,我总喜欢看他的发缠绕着我的发。
俗话说,结发,夫妻。
我轻轻叹气,转身面对他。低下头,摘下隐形眼镜。
黑色的瞳彩变成和璃夜一样的银色。
“如果几年前听到你现在说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一切都给你,因为我也同样爱着你。即使是现在,这份感情仍然埋藏在心里。如果你要,我可以给你全部,”我认真的看着他眼中的希翼。“除了……自由。”
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希望被抹杀的痛苦是怎样?这是我小小的报复。
转身,拉着殇麟,向前走。背后是不容他再追来的坚定,他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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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
地上是妖媚的红,晶莹的白。
殇麟的手又大又暖,满是宽容的安慰。铁栅栏处,接我们来的中年人恭敬的鞠着躬。我瞥向他身后的一名黑衣人。
“司机先生,你今天不开出租车了?”看着他抽搐的嘴角,我邪气的笑了,和殇麟一起走了出去。
璃夜,现在的我,不想受任何人掌控,即使是你。
古堡里的蔓珠莎华依旧浓艳,如火如荼,绽放着,燃烧着。
古堡外的玫瑰花海依旧娇艳,多情痴狂,期盼着,等待着。
蓦地,想起某个故事里的一句话。
“天堂与地狱的两端,我们彼此站成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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