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

　　第七日的清晨，陌奴静坐在床沿，带着浅浅的后悔，直到苏幕遮醒来。
　　苏幕遮用右手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的说：“早上了啊……”
　　“对不起。”陌奴轻声说。
　　苏幕遮怔了一小会儿，然后伸了伸蜷曲的身体，对陌奴微笑：“不要紧的，又不是很多钱，我还垫得起。只希望公子下次选聪明点的方式来找我吧。”
　　陌奴看着他在晨光里的脸庞，问：“你真的是男人么？”
　　苏幕遮从桌上拾起替换的衣裳，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如假包换。”
　　陌奴似是想起什么心事一般，用左手隔着面罩抚摸着脸颊，开始沉默。苏幕遮叹了口气：“我看得见的，你在我面前何必掩饰。”
　　陌奴走到铜镜前，深吸一口气，扯下了面罩。
　　与上次在如令铺不同，虽然依稀看得出是和莫奴相同的脸，可是左脸上盘踞了一大块可怕的伤口，似乎刚伤的，肉色鲜红，又像是伤了很久，腐烂至深。陌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闭上了双眼，说：“上次姐姐明明对你们下了咒的，看见的应该只是和姐姐一样的脸而已，为何你能破解？”
　　苏幕遮看着那如恶虫般的伤口，眉头紧紧皱着：“是言灵吗？你姐的巫具很特殊呢，只是刚好对我不起作用罢了。因为师父曾用言灵训练我至不受其影响为止。”
　　陌奴猛的回头：“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斜鸦。”
　　“刘大人门下的？”
　　苏幕遮只不语，望着那伤口发呆。片刻后突然问道：“你和你姐的姓是刚好就和同音族排行一样还是你们就是同音？”
　　陌奴低下头，他问的问题苏幕遮都回答了，而苏幕遮的问题他却无法回应。
　　苏幕遮似乎看出陌奴的心情，他占着身高优势用手弄乱了他的头发，陌奴一下就没了心情去难过，刚想发脾气就看见苏幕遮的微笑：“我昨晚做了个美梦哦！”
　　“什么？”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喂，我没读过多少书啊……”
　　……

　　莫奴亭亭的立在雕着三足金乌的柜台后，十指交叉愣愣的发呆。傻陌奴跑出去找人练手都七日了还没有消息传来，莫奴只能祈祷着不要出什么乱子就好。
　　维扬似乎一点都不了解莫奴焦急的心情，悠闲的坐在门槛上吹着口哨编草蚱蜢。棹鹭坐在大堂里，面前是上好的纸墨，身后是成堆的废弃纸团，看样子是想不出好式样的衣裳正在苦恼，两只手在头顶抓来抓去的。
　　“叮铃~”
　　是陌奴的铃铛声！莫奴立刻跳了出来，微笑着看他进来。
　　陌奴眼下的油彩似乎洗去多时，只剩双清澈的眸子嵌在脸上。辫子扎了甩在身后，绑在上面的铃铛丁玲作响，银质的铃铛闪出耀眼的光芒。神情疲惫但透着冷漠的感觉。，陌奴对莫奴展开微笑，尽管玄色高领圈去了大半张脸，莫奴却能看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莫奴唇边带出漂亮的轨迹：“这些日子和苏公子干什么去了？”
　　“喂喂，玩笑也要有个限度。”省略“吧”字的语气冷冰冰的。
　　“别否认了，苏幕遮为招待你还自己贴钱的事早就传遍京城了。”维扬不由得睁圆了眼睛盯着陌奴。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一股奇妙的香气弥漫了整间铺子。莫奴陌奴和维扬无法动弹，伴着毛笔折断的声音，棹鹭双手伏案，表情痛苦的咬牙说：“是束心缚。”
　　“沙——”是上好的纱裙拖地声。没有脚步声的，一个娇艳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柳眉杏眼，薄唇悬鼻，脸如莲萼，面若桃李，身材玲珑有致的裹在一袭鹅黄色纱裙里，上身着一件浅粉色小袄，金线描边，贴银花的发髻垂在脑后，剩一缕乌丝飘在右颊。
　　女子优雅的侧身行礼，声音婉转的展开微笑：“陌奴公子，请随我走吧。”
　　莫奴问：“你是谁？”
　　女子食指点了点下颔，道：“奴家名唤映媚，只要有大公子，我们还会见面的。”
　　留下的只有暗椎释掉落在地面的声音。

　　“陌奴被掳走了。”莫奴面无表情的站在苏幕遮面前，拳头紧攥，身上新系的几个首饰泛着幽蓝的光亮。
　　苏幕遮正倚在桌旁陪客人饮酒，但从他松散的衣着看，那个面貌堂堂的公子哥肯定不只是在品酒了。听了莫奴的话，苏幕遮眉头颤抖了一下。
　　莫奴继续说道：“掳走小奴的女人叫做映媚，她曾谈及‘大公子’。我们姐弟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而背景不明又与小奴有交集的人，就只有苏公子你了。”莫奴抬起左手，一颗宝石正在慢慢的扩大光晕，她眼睛渐渐眯起来：“我觉得与你有关，即使你沉默，言灵会帮我问出来的。”
　　“不需要。”苏幕遮站了起来，把衣服束好，披着的头发被他用簪子随手扎在头顶。他浅浅说：“走吧。”
　　莫奴左手一辉，蓝色光芒笼罩住了那几个客人：“沉睡在遗落森林吧……”
　　出了房门，苏幕遮看见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倒在了地上，不由苦笑起来：“言灵对普通人来说负担太大了，你们果然和同音有关系吧。”
　　莫奴不语，只看苏幕遮脸上漾出的笑容，倾国倾城。

　　在乍暮楼门口遇到了赶来的维扬和棹鹭。维扬身后背着陌奴的暗椎释，棹鹭甚至夸张的全副武装穿上了铠甲。两人都带着坚定的神情。棹鹭看到他们出来，笑得露出两排牙齿：“有福要记得和掌柜享，有难怎么能忘了我呢？”
　　莫奴忍不住轻笑一声，大咧咧指着棹鹭道：“你穿成这样不热么？”
　　维扬横了一脸得意的棹鹭一眼，说：“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莫奴惊异的叫起来：“等会动起手来有什么损失别找我们要衣服啊！”
　　维扬看了苏幕遮身后的阎虑一眼，右手扶在莫奴的肩头，展开戏谑的笑容：“我会保护你的。”
　　“陌奴公子在落野。”苏幕遮轻轻说出这几个字，却又如雷霆万钧一样。
　　莫奴、维扬和棹鹭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
　　苏幕遮笑，眼睛眯起来：“映媚躲巫具是倾羽绫，五大巫具之一。我可以用瑞空找出巫具所在地，陌奴公子定是与映媚在一起。”
　　莫奴几个虽然已见过了苏幕遮的微笑，但骨子里还是软了一下。棹鹭最早清醒，他扛起继偃代大踏步走起来：“既然已经知道小子在哪里，就出发吧！”
　　“喂喂……”维扬无力的叫住十步开外的棹鹭。
　　莫奴帮维扬把话说完：“落野在这边，掌柜你走反了……”

　　落野，京城一个小有名气的温泉浴场。早年由倭人开办，近年沿海倭寇成灾，落野也易主为汉人，有些衰败的趋势。

　　乍暮楼在城东，落野在城西。众人跑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远远看见落野的牌坊，维扬棹鹭已经开始出汗，莫奴可以用如脊维持体力，而可疑的是苏幕遮——依旧是步伐轻盈、气息平缓，脚步如同游园一般轻松。看样子，定胜负的人应该就是他了。莫奴这么想着。
　　跑在最前面的棹鹭突然停下来，扭头带着诡异的表情说：“我好象忘了问一个问题了。”
　　“？”莫奴和维扬一脸茫然。棹鹭挪开挡住众人视线的高大身躯，然后大家也挂上了诡异的表情：成排的映媚站在道路两旁，有礼的微笑着。
　　十八个映媚微启朱唇，像大合唱一样说：“大公子，您来了。”
　　棹鹭转头问苏幕遮：“倾羽绫的力量是什么？”
　　“可以无限制的复制主人。”苏幕遮平淡的回答完棹鹭的问题，向映媚打招呼道：“好久不见了，映媚。”
　　看着一片咯咯笑的映媚，莫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然后和维扬棹鹭一起叫了起来：“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二公子一直记挂着大公子呢。”映媚一笑，转而，眼里突然迸出一股寒光：“记挂着大公子的——死——期！”
　　丝毫不理会映媚的挑衅，苏幕遮右手抚过头发，平静的说：“请把陌奴公子还给如令铺。”
　　映媚又笑起来，不过这次的声音疯狂而尖锐，片刻之后，她仿佛自言自语的说起来：“果然是您重要的人吧？陌奴……比主公还重要，比二公子还重要的人吧？……至少，您从未为二公子和主公发这么大的火呢！”
　　莫奴眉毛一抽：那女人从那张扑克脸的哪个角落看出他在发火的啊……想归想，右手行动起来，言灵的结界在抹去光芒后悄悄向一个映媚潜去。
　　“我可以把陌奴还给如令铺。”映媚突然说。
　　莫奴手上的小动作立刻停下来。
　　十八个映媚的三十二只眼睛死死盯着苏幕遮：“只要您死……”
　　苏幕遮毫无惧意，反而绽开了烂漫的笑容：“对不起，我没有死的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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