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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烛(二)
风烛似乎在黎明时分醒了过来,屋子里发出了响声,几个男人先是压低了声音逼问他些什么,风烛没有答话,男人们越来越不耐烦,后来忍不住还是大声叫骂了起来。
风烛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能听见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痛哼。那些男人在想方设法地折磨他,逼他说话。这种折磨持续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在浇了第三桶冷水之后,风烛还是不说话,那群男人大概是感觉累了,暂时放过了他。
那些男人疲倦地走出来,手上沾着血,他们对我说:“进去,别让他死了。”
我走进屋子,心里的愤怒越来越剧烈。
血腥气迎面扑来,我看了看倒在卧榻上的男子,心里诧异他居然还没死。被我草草缝上的伤口已经被扯开撕裂,露出来的皮肤上烫伤、烧伤、刀伤、瘀伤,什么样的伤都有,十根手指形状诡异,看样子都已经被折断了。
血浸透了床褥,床上湿哒哒的。
本想再多给他几拳,看样子也没必要了。
我压了压胸膛里的恶气,坐到他身边。
我说:“你叫风烛?”
他冷冷地抬头,瞥了我一眼。
遭受了这么久的折磨,竟然还没有丧失意识,这男人不简单。
我说:“你是流月宫的?”
他还是不搭话。
我心里烦躁极了,这几天遇到的美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烦?
我说:“我知道你们对温山剑派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是居人之下听人之命。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温山剑派?温山剑派怎么得罪你们了?”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竟冷冷地笑了一下。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怒道:“你别用对付他们的那一套对付我,我是药师,我想让你活就能让你活,想让你死也绝对不会让他们起疑心。”
我掏出一个瓷瓶,说:“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还是笑,像是在嘲笑我的幼稚。
他终究没有说话。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很久,瞪得我眼睛都酸了,但他好像很有耐性,一直盯着我看,嘴边还挂着淡淡的嘲讽。
最后我败下阵来,愤愤地把瓷瓶往他身上一扔,冲出房去。
我确实是恨他,他是屠杀我温山剑派的恶人之中的一个。但他只是受人之命,他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死。
更何况,我早在十年前,火烧了慕容府之后就决定,不再杀人了。
我蹲在屋子外面看着桂花,微风吹过,花瓣儿随着风被吹到隔壁院子里去了。
几个男人吃饱喝足了之后又提着家伙进了屋子,我听见了窸窣的衣料声以及男人的笑声。
江湖险恶,为了达到目的,那些个肮脏的手段不罕见。
我心下同情起那个耐力极强的好看男子,于是站起身换了个更远些的位置蹲下来,捂上耳朵。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男人衣冠不整地冲出来,面色难看地大叫:“喂!臭郎中!人怎么死啦!”
我站起来小跑着进屋,看见卧榻上的男人衣不遮体,眼睛紧闭着,面色灰白。我不动声色地给他盖上被子,碰了碰他颈部的大动脉。
果然是三时断魂散起了作用。
我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各位爷,我、我、我回天无术,他已经……已经……各位爷饶命啊!”
我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磕得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当首的男人气得脸色唰一下就紫了,拎起大刀就要往我身上招呼,我“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了大刀。
我哆哆嗦嗦地叫:“各位大爷,老爷,小的真的尽力了,刚才小的给他看的时候还是好转之象,不知怎的过了这一会儿工夫,就……就死了呢!小的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那男人见我轻轻松松地躲开了他的刀,心下更气,提着刀就要再劈我一下,另一个男人拉了他一下,说:“得了老三,谁知道这臭娘*们这么不经操,这不能怪郎中。咱们收拾收拾赶紧走吧,晚了流月宫的人就要找来了。”
那拎大刀的男人听罢,哼了一声,收起了大刀,又愤愤地瞥了风烛一眼,最后一摆手说了句:“走!”率着其他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屋子。
我低着头,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全都走远了,才慢慢爬起来。
深吸一口气,我哼哼:“这群土匪,就没一个打算给钱的么?”
折腾了我一整天,又是惊吓又是悲愤,温山剑派被屠门的消息至今还是让我难以接受,一开始的愤怒慢慢地变为悲切,像小虫在我血管里来回地钻,让我不痛却没有一刻不难受。
夜晚,我热了一瓶梅花酒,坐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的星光慢慢地斟酌。
在温山上那几年的事像走马灯一眼在眼前闪过。
师父的五弦琴弹得好,师娘煲得一手好汤,两个师弟总是为了争小师妹而打架,却不知道小师妹早就心有所属了。
我还想起了爹爹的事。
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到现在为止,那些真正知道我的,那些曾经爱过我的,已经全都不在了。
我喝着酒看天空,星星的影子却越来越模糊。
夜风徐徐地吹着,我就这么抱着酒瓶,不知何时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竟然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沾了血的床褥被换掉,风烛已经走了。
我呆愣愣地坐了一会,突然想起来我原本的计划是要跑路。
被别人发现我有《毒术手札》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如果海沙派的人回来找我要风烛的尸体,我上哪里找一具被虐待而死的美男子的尸体给他们?
于是我跳下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接着跑进厨房把没吃完的小米白面和油盐酱醋收罗到一块,用一个篮子装着,送到隔壁刘姐家。又从开满花的树上折了最新鲜的桂花和枣花枝下来,拿到马小花家里。
马小花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我,笑道:“暮哥哥,这回送太多啦!上回的桂花糕还没吃完呢!”
我摸摸她的头,说:“没事,留着以后吃。”
马阿姨从屋子里走出来,招呼我留下来一起吃饭。
我婉拒了几句,马小花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于是我答应留下来,马小花很高兴,欢呼了一声,捧着花儿进屋子里去找了个盆子,倒上水养了起来。
马阿姨很热情,马叔八卦地说着镇上发生的新闻,比如刘县令家的闺女跟一个浪子私奔跑了,比如村头老王家的小儿子考了五次终于中了举人,比如孙知府家公子居然从怀春楼买了一个头牌相公带回了家,差点没把知府大人活活气死。
一餐饭吃得很欢乐,马小花一直在咯咯地笑着。
临走前,马小花拽着我的衣服,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
她说:“暮哥哥,你要去哪里?”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准。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会回来了。”
马小花看着我:“再也不回来见花花了吗?”
我说:“嗯。不见了。”
马小花点点头,吸了吸鼻子,说:“花花回去给花儿换水去了。”说完,就转身回屋子里了。
我回到家,坐在凳子上合眼睡了一夜。那床褥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了,但一旦想到那上面曾经被血浸湿的样子,我心里就抵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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