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素秋向晚

　　“三爷，日本人炸了张作霖的火车，要了他的老命，现东北军内部也混乱的很，不知道形势如何发展，您看有好转么？很多同行米铺都关门了，总怕惹上什么麻烦----咱们要不要先避一阵子风头？”，说这话的人是陈兴安，“兴安”米行的总经理，他大略50多岁年纪，两鬓轻微发白，说话谈吐极其稳重，典型的生意人做派。
　　他恭恭敬敬的称为“三爷”的那人却是一位着湛蓝长衫的年轻人，此刻正立在窗前，静静的观赏那满池塘的莲花。

　　“安叔，大形势也由不得你我决定，哪天要是忽然天下太平了，我更是求之不得，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谁都这么想。”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拉拢了窗帘，房间里瞬间暗了不少“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这些年了，张勋起了又落了，袁世凯上了位又丢了命，可我们‘兴安’米行还好好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安叔，该挣的钱，我可得一分不少的挣，没谁说战乱了，我就不做生意了，没这道理。这样吧，仓库你先多调些人手看着，其余的我来想法子”。

　　陈兴安跟着林老太爷在北平打拼多年，算是林家的大功臣，老太爷一向待他不薄。二十年前“兴安”米行初开张，当年的陈兴安年纪轻，经验少，更谈不上家境和背景，老太爷力排众议，不顾众人反对，毅然把最重的担子给了他挑，并把大太太身边的丫头许给他做了夫人。
　　老太爷的知遇之恩，陈兴安是会记着一辈子的。

　　林家是大家族，生意做得很大，不光北平，在上海，天津各地都有驻点。
　　老太爷有四房妻妾，八个儿子三个女儿，早年全家合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如今大少爷二少爷已经娶妻生子，搬出去独立门户，几房妻妾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早些年还有些收敛，如今老太爷身体不好，常年在郊区别墅里休息养生，挪不出精力管制，闹得越发猖狂了。
　　年月不饶人，老太爷年近70，一直在精心挑选接班人，怎奈儿子虽多，却多数年纪小，最小的儿子才4岁，四少爷林寒昀刚成年，满心想着出国留学，对家族生意毫无兴趣。大少爷在老太爷身边呆的时间最长，老太爷本对他满怀希望，怎奈他长年累月处于精明父亲的压力下，难免依赖性重，唯唯诺诺，少了主见，自然也不是好人选。二少爷更是被他母亲三太太宠坏了，天生浪荡，日日周旋于灯红酒绿之中。

　　至于这位三少爷林寒涧却是陈兴安比较不熟悉的，他这两年来才来北平，之前一直主要打理上海那边的生意。陈兴安记得老爷子曾经说“老大勤勉老实却不堪重用，老二不说也罢，老三倒是大将之才，只是现在还不是全盘放手的时候”。
　　正是老太爷的这番话让陈兴安与这位三少爷相处的时候，格外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是，三爷教训的是，这些年打打杀杀的把胆子也吓小了——”。

　　他两人正说着米行的事，老管家关叔进来了“三少爷，老爷刚打电话过来了，说是让你晚上过去吃饭，你早点出门，还要坐半个钟车，别让老太爷等太久”。关叔是从小看着林寒涧长大的，亦师亦友，林寒涧听他爹的指令从上海来了北平，关叔也自然是跟着一块过来了。
　　林寒涧笑笑“行，反正我们事儿也刚谈完，对了，安叔也一块儿去吃个饭吧”，陈兴安多聪明的人，哪会听不出这纯属客气话，赶紧推辞“不用了，我跟朋友约好了出去听戏，三爷自己去吧，待我向老太爷问个好”。
　　林寒涧便拿了帽子，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裳出了门。

　　“关叔，小叔最近近况如何？我有段时间没去看他了，最近忙得慌”林寒涧靠在车上闭目养神，随口问道。
　　“比从前更坏了些，更瘦了，没什么胃口，跟谁都没什么话说”
　　“哼，这不间断的鸦片烟抽起来，他还能有什么胃口”林寒涧冷笑一声，不再作声，多说无益，他这小叔多年前已成废人。

　　虽然林老爷住的这郊区离市区略远了些，倒的确是个幽静的好地方。
　　林寒涧刚来到走廊，便听到他父亲在大厅里骂人的声音“你个小畜生，口口声声出国出国，外国的月亮都比这儿圆是吧，啊，父母在，不远游，没人教过你，啊？”，紧接着他四弟林寒昀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
　　林寒昀碰见他三哥，也不搭理，径直冲出去了。林寒涧不以为意，他常年在上海，跟北平大房三房四房的关系都疏淡的很。

　　“来了——瞧瞧老四，他是要活生生气死我——这几年不是在学校跟那帮学生一起闹事，就是吵着要出国——”林老太爷余怒未消“还有你大哥，娶了老婆，竟然什么都听她的，像个男人么？”
　　林寒涧听着他父亲这一肚子的牢骚，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父亲跟他小叔竟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小叔二十几年来为了一个“男戏子”，弄到人不人鬼不鬼，而他父亲显然从来没真正爱过哪个女人，哪怕他有四房妻妾，当年若不是他母亲已经怀了他，他父亲未必会娶个欢场女子过门做妾。

　　“北平的生意你都给我盯紧点，还有上海那边有些账务还没搞清的，你也得配合下，毕竟你在那边呆了这么久，更了解情况”林老太爷跟这个儿子说话会和颜悦色许多，跟其他人不一样，林寒涧从小随着母舅生活一直呆在上海，而他却长年驻扎在北平，父子相聚机会少，本就对这儿子有些愧疚之心。加之这两年来的相处，他越发觉得老三最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人老了，总爱怀念年轻时候。
　　“嗯”
　　“还有，你也不小了，大哥二哥都成家立业了，你也该考虑考虑了——”老爷子沉吟一会儿“柯府的四小姐人虽然任性了些，家境非常不错，老三，在北平做实业，没有财力支持只是瞎话一场，男儿有志在四方，莫贪恋儿女情长”。

　　林寒涧听父亲的语气，似乎这位柯小姐对自己颇有意思，可是他想不起他跟她有什么具体生动的交往，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如此一想，自己往后还是得要上心一些才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