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鹤来

　　韦芷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在石阶上，早已路过了梦里的亭子，没有人等在这里，她也没有停下，只是径直走着。
　　“渊尾……他大概会知道些什么吧。”韦芷不否认自己心里的隐隐期盼，却还有些担心自己太过可笑，把偶然一场大梦当做了前尘未了的情缘。
　　可是怎么办呢，越是平淡的心境，越怕有人来拨起一点涟漪。平日他人再频繁的登门，也都是带着钱前来求字的客人。即使有人对她动了点仰慕心思，言语间带着赞许与倾心，看多了她的冷性冷情，也就都却步不前了。
　　大抵那些人只以为她是清高，却不知她实是与生俱来带着防备，再有，那些人以为她看不上世俗，却不知她最稀奇的，其实是别人给的一点关心。
　　心里的思绪万千过，眼见着就到了往后山去的岔路口。路那头走来了一个人。虽然腰背挺直，脚步却明显的虚浮踉跄。冬天里穿浅色衣裳的人极少，那样的浅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单薄。韦芷看着他灰白的长袍，头上肩上落了雪，太过清瘦以至于让她觉得“一个”、“一位”这些词都不适合，而该用“一条”来形容才恰当，便下意识缩了缩肩。
　　在距离韦芷还有十来步的地方，那人突然仆地。韦芷心里有一些担心之余，还有种“果然撑不住了”的古怪想法。
　　没有相关的了解，更没有一点经验，韦芷只能努力地让他侧卧着，腿蜷到胸前，把伞撑起来，尽量不让雪花落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有醒过来的迹象，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己蹲得脚麻了，费力站起了身，看着地上瘦瘦的一条，脱了自己的风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突然记起此行的初衷，韦芷迷茫了。
　　自己只想知道一个究竟，甚至是一个大概，可是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渊尾。她在原地转转跳跳，一面回忆着上次的情形，想着什么法子，一面靠活动取着暖。

　　“渊尾”，贺莱言语里带着匆忙：“你快去看看，阿芷她在山上，想是要进来”。渊尾听了这话，便赶忙出门，贺莱跟着往外走了几步，随即想起什么：“等等，我去拿件衣裳你带着”。

　　渊尾出现在韦芷面前时，韦芷还在原地苦恼。
　　“韦姑娘”。
　　“你终于出现了。快看看他。”
　　渊尾把衣裳搭在韦芷身上，才转过去看地上躺着的人。
　　“你怎么知道要带件衣服。”
　　“你不是知道我是仙人么”，渊尾轻笑开口：“是贺莱让我带着，不然，我也没能留意。”
　　“谢谢他。”韦芷仍旧不解，却也认为又是饺子又是衣裳甚是窝心。
　　“跟我走吧”，渊尾一手抱了地上的人，韦芷的大氅依旧裹在那人身上，而身上这件衣裳，虽比不得自己的厚实，穿着却也十分温暖。接过渊尾递过来的伞，雪已经停了。
　　跟着渊尾走进他们的居所，韦芷心里颇有几分感慨。
　　虽然在这不起眼的山上，这隐藏着的仙境，到底不是人间景色：外面大雪纷飞，寒风撕扯，这里却是一派春色。
　　太阳暖暖地照下来，身上寒意尽散，多走了几步，竟觉得自己有些贪恋这阳光，脚下速度慢了下来。蓝色的湖水简直透过她的眼睛，一直蓝到心里去。花漫漫开了一路，都是淡淡的颜色，却丝毫不显得凄惨。有鸟从湖面略过，甚至还跌跌撞撞跑过去一只小狐狸，韦芷像是看着从不曾见过的——事实上她的记忆里也确实没有这样的——漂亮的景色，流连得很。
　　韦芷看得沉醉，差点忘了此处非人间。回过神来只看到渊尾含着笑的眼睛：“韦姑娘，先随我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正好也等这人醒过来。”

　　韦芷没有留意渊尾斟茶的手法，却是看着他拿出来的茶盏，与山下自己用的那两只似乎是一起烧出来的。心里疑惑，却觉得自己幻想实在太茂盛了些，急着想确认什么呢，暗里自嘲一声，也就没有开口问。
　　渊尾却出声提醒：“前日在韦姑娘那里喝茶，用的茶盏……我瞧着与我这两只似乎一样。”
　　“那是一位云游的老人送给我的，不曾想竟然僭越了。”
　　“老人？”渊尾似乎吃了一惊：“怎么会是老人？”
　　“是一位老人”，韦芷语气笃定：“遇到他那日，他心情不好喝醉了，撞进了字馆，我给了他一杯茶，他临走时拿了那两只茶盏给我，说我的茶香，他也就只有那两只茶盏还能拿出手。”
　　韦芷看着渊尾依旧平静的眼睛，却觉得不是平日没有丝毫波澜。
　　渊尾似乎还想问什么，路上救起的男人醒来，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来，又猛然砸了下去，移走了韦芷的眼神，渊尾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这是哪里……”那人气息虚弱，勉力说话，才不至于动嘴无声。
　　“这里……”韦芷接了话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闭了嘴沉默着。
　　床上躺着的人得不到答案，似乎焦虑起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从后山那边来？”渊尾直接开口问。
　　“在下……”那人几分犹疑“在下陈墨，家中出了事，逃命出来，随便上了条路，在岔路口遇到了这位姑娘，晕倒再醒来就是在此处了。”
　　“你身上虽有伤，不过以你的身体底子，根本没关系，只是神经紧张又累了，歇一歇就好。”
　　“多谢。”那人听了话，才放松下来。
　　“韦姑娘，他在这里歇息，你先跟我来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出几步，见韦芷没有跟上来，才又开口：“除夕上山，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韦芷尚拿捏不准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愣在原地，只好胡诌“我是感谢您那日送我的饺子”，说完才想到自己两手空空，谎言不识便破。
　　果然，渊尾懒懒地开口：“原来是这样，不过这礼带的有些大了”。
　　“什么礼？”
　　渊尾朝覃赋的方向扬扬下巴，韦芷心中立即回复“好生之德”，还未开口，又听渊尾说：
　　“逗你呢，走吧。”
　　“去哪里？”
　　“带你四处转转”，还留着半句话没说出口：“看是不是能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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