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厨记

　　惠娘沐浴梳洗后见时辰尚早，就坐在月牙窗边的长椅上看星星。微风轻拂，她身上一身清凉襦群，领口略略松散，手里的绢扇轻轻地摇着，此刻，正闭目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长居阁外，有两个守门的小丫鬟，坐在门槛上玩花线，看着十分有乐趣。
　　甘棠手里端着莲藕汤，踏上了阁楼，木板很结实，没有一丝杂音，只有踩在上面的脚步声。
　　“小姐，新做好的莲藕汤，趁热喝了。”白色的景德镇瓷碗，通体乳白，碗沿上镀着一层金色，碗璧上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正是盛放莲藕汤的好器皿。
　　“时常用的蓝印花碗呢，好端端地用起这个来了？”
　　“原本用的是蓝印花碗，可是方才盛汤时，厨房里的小丫鬟手脚不够利索，不留神烫住了，手一抖就把碗摔坏了。奴婢想这套碗具放着也是白糟了，看这样子也秀气，想来小姐会喜欢，就自作主张换了。”
　　惠娘抿嘴一笑，说：“这套碗具还有哪些东西？”
　　甘棠歪着头想了想，就说：“四只白瓷碗还有一只汤碗，几张碟子。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这套器皿是哥哥在的时候请景德镇的师父替我烧制的。那年我还小，只五六岁，吃饭还常常把碗摔坏了。哥哥却笑着说，那些糟粕摔了就摔了，给一样精贵的，说不准日后就会不轻易去摔了它。”惠娘端详了好几遍，眼神里透露出孩子气：“也不知是怎么，那以后就吃饭就省心多了。不过也就用了一回，之后就收起来一直没舍得用，倒是叫你给找出来了。”
　　甘棠在一旁听得入神，笑着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把那套蓝印花碗收起来罢，以后就换上这个。”
　　“嗯。”甘棠点了点头，忽然还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小姐，这是刚才门房上交给我的，说是外面来的人指明给小姐的。奴婢掂量着，大概五十两银子罢。”
　　惠娘把碗搁在盘子里，伸手拿过那个沉甸甸的锦囊掂了掂，十足十的五十两白银，心里却想，这苏景明办事还挺快的，昨夜才说了就立刻派人送来了。
　　“送银子的那人呢？”
　　“门房说是个仆从，直接走了，也没说什么。”
　　她把进锦囊交给甘棠，十分满意，说：“收好了，虽然不多，但够我们几个去大吃一顿了。”
　　甘棠听说小姐又要带着她们去吃好吃的，立刻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收好。
　　忽然听到几声动静，惠娘转过头去，见张氏身边的严嬷嬷正在训斥门槛上两个偷懒的小丫头，阁楼离得远，说了什么听不清，但想必是免不了几声呵斥的。
　　“你方才进来，怎么也不说说她们。”
　　“她们俩一向没规矩惯了，说了也不听，这院子又没几个人，自然就懈怠了。严嬷嬷一向和善，今日许是有什么事不顺心罢，又碰上这两个没轻重的丫头，触了她的霉头，自然少不了一顿骂了。”
　　惠娘叹了口气，摇摇头：“你替我更衣吧，她八成是来找我的。”
　　甘棠应了一声，伸手替她整理衣裳，又从柜子里找出一间桃红的织锦褙子替她披上，鬓间插一支步摇，算不得多气派，却小家碧玉十足。
　　严嬷嬷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面容衣冠，隔着帘子问：“大小姐可歇下了？”
　　甘棠一把掬起水晶帘子，冲严嬷嬷一笑：“小姐正在看书，严嬷嬷有什么事儿，奴婢代为通传。”
　　“夫人找我来请小姐过去一趟，既然小姐还没歇下，就随老奴过去吧。”
　　“夫人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这个，夫人也没说，小姐过去就晓得了。”
　　“那严嬷嬷稍等，奴婢去回小姐。”
　　惠娘跟着严嬷嬷去了前厅，一路上静谧得可怕，印象里严嬷嬷从来没有这么草木皆兵过，心里不由泛起疑惑来。
　　前厅灯火明亮，堂屋里坐着一个衣着体面且素未谋面的中年妇人，鬓发里戴着银簪子，此刻正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里喝茶。
　　惠娘脚步轻，一时没惹人注意。张氏似乎也有几分紧张，一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看着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前厅里的气氛果然有几分肃然。
　　“嫂子。”她轻轻换了她一声，不解地看向张氏。
　　张氏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如临大赦，笑着对那老妇人说：“林嬷嬷，这是我们家大姑娘。”
　　林嬷嬷闻言抬起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打量了她几眼，笑着说：“果然生的白净可人，老奴给姑娘见礼了。”说着就忙要福身见礼。
　　张氏见她这么客气，连忙拦住她，说：“您老是贵客，可不折煞我们了，快别计较这些礼数了，坐罢。”随即她又笑着说：“惠娘，这是兴献王府里来的嬷嬷，今日来是带了王府的礼帖，请你过府去做客的。”
　　杜府什么时候和兴献王府有交情的，张氏这话把她吓得不轻，不过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笑着朝林嬷嬷点头致礼了。
　　“府里的小郡主再过两月就笄礼了，已经说了婆家，出嫁之后就要侍候公婆，只是如今手艺不好，听闻杜小姐精通厨艺，所以想请杜小姐去王府小住几日，做我们小郡主的陪读。”
　　“嬷嬷过奖了，精通不敢当，只是略懂些皮毛。小郡主身份尊贵，我们不过是市井庶民，怎好去唐突郡主？”
　　“杜小姐不必过谦，杜园虽不如从前，但依然井井有条，食客云集，想必是姑娘有几分本事。再者，厨子厨娘虽多，但多低贱粗鄙，自然不能让郡主跟着他们去学。杜府有书香之气，祖上又出过士子，必然不会差。我们王妃素来会看人，这一次也断然不会看错。王府里对人都和气，杜小姐尽管当做自己家。或者，小姐是不愿赏这个脸给兴献王府？”
　　望天，杜府怎敢去得罪兴献王府！
　　“我并非不愿去，只是头一趟出远门，还需做些准备。”她苦笑着对林嬷嬷解释。
　　林嬷嬷面上一喜，自然也不会去计较她是不是真心想去，答应了就好：“既如此，老奴就先回驿馆休息，静候小姐佳音了。”
　　张氏让严嬷嬷恭敬地送她出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堂屋里只剩下张氏和惠娘，一时间气氛也松散了不少，张氏从前跟着丈夫见过不少达官显贵，还是头一回遇到宗室的人。
　　惠娘扶着张氏坐下，好奇地问：“嫂子，兴献王府的嬷嬷怎么会来杜府？”
　　“我也是觉得突然，且之前什么话也没说，就说要见你。她拿了王妃的礼帖来的，我们不好也不敢把人拒之门外。不过我听你大哥以前说起过，这兴献王是个难得聪慧和善之人，膝下的确有几个郡主，你去了，想必不会为难你。”
　　“大哥以前和兴献王有交情？”
　　“说不得有多少交情，只是当年你大哥从北平城回来时巧遇前往安陆州就藩的兴王，于是结伴南下，直到淮水才分道的。好几年前彼此还有过书信来往，你大哥虽然也回过几封，但兴王俗务缠身，你大哥也整日打理杜园，自然关系就淡了，当初也权当做是萍水相逢。”
　　张氏引着她看了桌上的礼盒，四五个小盒子堆放到一起：“那位嬷嬷带来的礼，你打开看看。”
　　惠娘拆掉那红色的绸缎，见是几个檀木盒子，做得十分工整细致。不愧是兴献王府的礼，连礼盒也如此讲究。
　　盒子里都是些好东西，千年的高丽人参，硕大的珍珠，一些珍贵药材，还有一对上好的白玉鎏金镯子。镯子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的，色泽亮丽，纯净浑厚，堪为极品。
　　“这王妃竟然这么客气。”
　　张氏在一旁也是十分惊奇，这么好的东西一般人家连眼福都没有，王妃一出手就这么阔气，皇家宗室果然是气派。她拿起那对名贵的镯子套在惠娘的手腕上，左看看又看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那一边，林嬷嬷没有直接回驿馆，坐了轿子一路去了按察使家。家仆们认得她，门房收了门帖就开了角门。
　　吴真誉正在书房里练字，没过一会儿，就听仆从说有远客到。他搁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吴字，笔锋硬朗似苍松，遒劲有力，道骨仙风，忽而暗暗勾起嘴角，似乎觉得满意。
　　他刚踏入偏厅，林嬷嬷就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不必多礼了，快坐罢。”他温和地看这林嬷嬷，问：“去过杜府了？”
　　“正是。”
　　“你看着觉得如何？”
　　“生的有几分动人，举止倒也得体，看着确实是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要稳妥些。”
　　吴真誉点点头，不做置否，心里想着如今明瑞年纪也大了，他和公主的事，朝内朝外议论纷纷，难免不利于他的名声，京内的官家不敢得罪公主，怎敢堂而皇之地把女儿嫁给他！他家里又没有长辈替他张罗，这个做叔叔就得上心一些。
　　“王妃可有其他话要带给下官的？”
　　“娘娘倒是没有说其他的，只说吴大人相中的姑娘必然不差。又说吴千户前几日来信，说想亲自见见她。娘娘才寻了个借口找她过来的。”
　　吴真誉嗤笑一声：“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地很。”
　　北镇司的情报搜集能力真是越来越精密了，才两天，就把消息报回京城了。他这个侄子，何止是神通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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